当代教育发展的“全社会教育”路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政涛,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所长,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教育研究

内容提要:

人类教育实践存在诸多“旧象”和“顽疾”,包括“单向”“弱势”“割裂”“乏力”和“空泛”等。要解决这些难题,教育需要经历一个从“社会教育”走向“全社会教育”的整体转向。要实现这一目标,需要以“教育眼光的转向”为起点,即转向“全教育实践”之眼、“整体实践”之眼和“生命实践”之眼。以“教育融合力的汇聚”为基,在“社会教育力”“自然教育力”“技术教育力”和“特殊实践教育力”等“教育力”的基础之上,汇聚为“教育融合力”。实践上以协同教育机制的构建为保障,这是新时代的人类协同教育实践之路,其特征是综合、整体和体系。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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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一切社会的教育历史,都是教育实践与其他社会实践交织而成的历史。如果把此文视为一种宣言,一次吁求,那么这一吁求的目标朗然在目:试图以人类总体教育实践为视野,敞开更为宽广的前景,把更多社会能量与资源纳入其中,转化为教育融合力,从而确定教育的当下方位和未来前行的方向。

       一、回到原点:教育实践的“旧象”与“顽疾”

       教育是一种人的社会实践活动或实践方式。既然是实践活动,必然会随之产生实践现象,即所谓“教育现象”。“现象”既可能是不带价值判断的客观事实,也可能含有被认定为“乱象”的价值判断。

       任何以“新”来命名的思考与表达,都必然蕴含着对“旧”的质疑甚至否定,在“新象”与“旧象”的对比中,寻觅未来发展的方向。如同传统并不意味着不好,“旧”也不全然等同于“坏”,但“旧象”与“乱象”的相互缠绕是人类社会的常态,由“乱”而治,也是社会变革与发展的内在运行逻辑。

       (一)已有教育中的“旧象”

       已有教育“旧象”中的关键现象或普遍乱象,可归结为“单向”“弱势”“割裂”“乏力”和“空泛”。

       一是指向上的“单向”。这是处理教育与社会关系这一教育基本问题过程中出现的现象。它表现为社会单方面影响教育并对教育提出各种要求,这一思路关注的问题是,社会的变迁与发展,对教育产生何种影响、要求教育发生何种变化,如何通过“教育变”来为“社会变”服务,为社会变革创造教育条件,以及在社会变革过程中,教育如何承担好自己的社会责任。这是“社会变”导致“教育变”,“教育变”呼应“社会变”的单向式链条,始终缺失的是一种反向思路①:“教育变”如何导致“社会变”,变化中的社会如何为变化中的教育创造条件,承担社会各界自身的教育责任。如果说,这种“单向”的主要责任方或者过错方,是“社会其他实践领域”,它们习惯了对教育的“指手画脚”“颐指气使”,那么,另一种“单向”的责任主体则是教育本身,蜷缩在自己的圈子里唱“教育的独角戏”:“只管教育门前雪,不管社会瓦上霜”,面对社会变革,不关心、不介入、不转变,自动成为世界变革的边缘者和隐匿者。

       二是地位上的“弱势”。在人类诸多实践活动之中,教育从来都是“高流量”“高分贝”“高关注度”的存在,但与之不相匹配的是,教育往往处于追随者和屈从者的地位,习惯于对经济、政治、科技、文化等其他领域的排浪式追随、屈从式跟随,这种被动状态导致教育成为社会变迁以及其他实践活动的“应声虫”“跟班”“附庸”,甚至“奴仆”,因而在重大变革产生之际,各大实践领域众声喧哗之时,要么听从和附和,要么失声和失语。

       三是关系上的“割裂”。一方面,是教育实践与其他实践的割裂。前者是以教育为核心职能的学校机构,后者则是承载了其他职能和目标的实践样式,诸如政治实践、经济实践、艺术实践等,它们依托政府、社区、企业、科研机构、少年宫、科技馆、博物馆、图书馆等各种社会机构,它们的价值取向、利益诉求、评价标准均与教育、学校有所不同,即使同样做教育的事情,但时常各行其是、各说各话。另一方面,是教育实践内部的割裂。既有学前教育、基础教育、高等教育等不同学段之间的教育割裂,也有义务教育、职业教育、特殊教育等不同类型教育的割裂,还有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和劳动教育等教育内容之间的割裂。这些割裂导致整个社会的教育出现“领域分离”“领域割据”[1]以致相互矛盾、相互拆台的“乱象”。

       四是来源上的“乏力”。这与“动力”有关。在教育实践内部,以中国为例,改革开放40年来的中国基础教育改革,无论是新课程改革,还是核心素养,或者是地方性的“新优质学校”“星级高中”等,主要都是自上而下的驱动,对于许多基层学校而言,这是基于行政力量的外部推动,而非基于内驱力、内动力的内生变革。至于前述所言的学校教育“不管社会瓦上霜”的现象,也与其缺乏“关注动力”有关。在教育实践外部,同样存在承担自身教育责任的动力源缺失的问题,除非这种教育担当与其自身利益建立关联……如何将“门前雪”和“瓦上霜”联结起来,产生承担教育责任的动力源,进而凝聚成全社会共同承担教育责任的“社会教育力”,也是一直困扰教育世界的瓶颈难题。

       五是行动上的“空泛”。对于“单向”“割裂”或“乏力”之类的老问题,多少年已逝,它们依然还在那里“固守”,成为“嚼不烂的老问题”,只是问题的表现方式在“与时俱进”中有所增加,但此类问题的实质没有改变,且始终没有在根本上解决。究竟什么阻碍了这些难题的解决?我们该如何突破一圈又一圈瓶颈,闯过一道又一道险滩?问题的关键是:瓶颈是什么?险滩在哪里?它涉及当下教育共同面临的核心问题:如何通过挖掘、激发所有社会实践的教育价值、教育责任和教育动力、活力,从而让不同社会主体共同承担“教育”这一共同利益?这一问题的性质,既不是“为什么”的价值性问题,也非“是什么”的意义性、事实性问题,而是“怎么办”的实践性问题。这是当前最重要、最需要着力探索的一种教育实践,即“协同教育实践”,这一实践的作用和价值,在教育变革与发展的过程中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之所以采用“协同”一词,在于“协”有“协助”之意,更在于“同”,即“共同”,它强调的是社会不同主体对“教育”这一共同利益、共同责任的共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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