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造物艺术批评思想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新林(1982-),男,汉,湖北洪湖人,工学(设计学)博士,东南大学艺术学理论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出站博士后,泰州学院美术学院副院长,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艺术批评史论,设计艺术理论与文化研究(江苏 泰州 225300)。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淮南子》的艺术批评思想,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观念,把握了物质文化审美的动态特征,其“美丑有间”“不役于物”“因时变而制宜”等思想观念超前,对于当今的艺术学理论学科建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同时,《淮南子》在认识论上又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其一,就政治而言,欲使帝王达到清静无为的忘我状态,这无疑是难以实现的理想;其二,就艺术而言,其消极性主要表现在忽视了个体的精神需求,仅强调有必要的“同心而乐”,而抑制了个体(包括统治者自身与民众)的价值追求。在造物艺术方面,《淮南子》中的“道”“器”“技”浑然一体,“道”的内敛与超然限制了“技”的张扬与繁缛,进而决定了“器”的节俭实用及其外饰的质朴。《淮南子》既蕴含了由“美丑有间”的美丑观、“文不胜质”的文质观、“变古易常”的礼乐观和“移风易俗”的风尚观所共同构筑的艺术审美观,还体现了丰富的造物主体观、消费主体观和设计价值观,从而得以从宏观上把握了物质文化审美的动态特征,客观形象地反映了民本的造物艺术批评思想。


期刊代号:J0
分类名称:艺术学理论
复印期号:2020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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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南子》①(又名《淮南鸿烈》)吸收融合了先秦各家思想,又自成体系,是西汉时期集先秦诸子思想之大成者。班固《汉书·艺文志》将《淮南子》列入杂家,并认为杂家思想“兼儒墨,合名法”“见王治之无不贯”。梁启超、胡适、任继愈等近当代学者多认为《淮南子》基本思想出于道家[1]4-8,其折衷了诸子所长,兼具儒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等思想。诚如宗白华先生所言,“古代哲学家的思想,无论在表面上看来是多么虚幻(如庄子),但严格讲起来都是对当时现实社会、对当时的实际的工艺品、美术品的批评。”[2]34在《淮南子》中,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在究理论事的言说中,或就物论事,或借物喻理,其关于物质文化的论述中提出了诸如“美丑有间”“完而不饰”“因时变而制礼乐”等重要且进步的艺术观点,蕴含了系统而深刻的造物艺术批评思想。

      一、《淮南子》的“道器”观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是中国传统哲学对“道”“器”属性的基本界定,《淮南子》的叙事结构以道家思想为统领,赋予了传统道器关系以新的价值内涵。

      (一)《淮南子》之“道”

      就“道”而言,孔孟以仁义之“王道”为儒家根本,老庄把无为之“天道”作为自然本体的核心。《淮南子》的“道”在形式上继承了天道无为的思想,但本质上已经实现了“儒道融合”,彰显了积极的入世态度,诚如王振复先生所言:“《淮南子》论‘道’,已不是老庄那般偏于‘致虚’‘守静’‘心斋’‘坐忘’,而是兼言‘人事’的”[3]106。

      在《淮南子》中,道是无形而又无所不在的,天地运作与万物始终都以“道”的自然流转为要约,但其“道”与“无为”又服务于人事和政治体系。

      是故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澹然无治也,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卷一原道训)

      圣人掩明于不形,藏迹于无为。(卷十四诠言训)

      圣人因时以安其位,当世而乐其业。(卷七精神训)

      《淮南子》所强调的“无为”却有别于老庄“无为”,老庄的“无为”是遁世的、消极的、放任自流的,而《淮南子》的“无为”则是入世的、积极的、有所作为的。对生命个体而言,“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为了“因时”而动,其以无应有、引而不发的逻辑在于圣人“不能生时”(卷六览冥训),一旦时机成熟则要有所作为,其所反对的“有为”仅仅是强调不要违背自然规律而作为。冯友兰先生亦认为,“《淮南》所谓无为,其实已是有为”,其主旨包含安恬虚静、因物之性而为之、顺时势而为等几层意思。[4]104-106而在葛兆光先生看来,《淮南子》之道的法则,一是柔弱清静,二是自然无为,三是返本复初。[5]245

      (二)《淮南子》之“器”

      在器与物的层面,《淮南子》秉承了有无相生的传统道家思想。其谓“有生于无”,认为万物“同出于一”,且“名”与“实”之间是统一的;其谓“物莫不生于有也”,意在说明事物之间并非独立的存在,新的物体往往产生于已有的事物,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今以涅染缁,则黑于涅;以蓝染青,则青于蓝。涅非缁也,青非蓝也。兹虽遇其母,而无能复化已……由此观之,物莫不生于有也,小大优游矣!(卷二 俶真训)

      在处理人与物的关系时,《淮南子》主张养性自得,重己而轻物,无为而达道,而不可受制于物欲,譬如皮弁冠冕和大车虽然可以使用,但不宜过分喜爱。

      知大己而小天下,则几于道矣。(卷一 原道训)

      是故达于道者,反于清静;究于物者,终于无为。(卷一 原道训)

      圣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卷一 原道训)

      弁冕辂舆,可服而不可好也。(卷二十 泰族训)

      在《淮南子》的物质观中,物的诞生既源于造化自然的“无为”,又有赖于圣人的“有为”。天道无为而无不为,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皆为自然造物;圣人则因于世事之变而造物,如舜作室,伯余作衣等。圣人造物不是主动作为,而是不为物先,因事因时因人之所需所困而动,以“使民安之”,既具有趋利避害的功利本性,又体现了一定的民生与民本原则。在刘氏看来,冠履之物的装饰意味要多于其功能性,认为冠履虽然没有御寒、挡风、蔽日的功能属性,但因为能够满足人们头脚对装饰的基本需要而存在,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淮南子》对必要装饰的认可。

      圣人内藏,不为物先倡,事来而制,物至而应。(卷十四 诠言训)

      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因其患,则造其备。(卷十三 氾论训)

      今人待冠而饰首,待履而行地。冠履之于人也,寒不能暖,风不能障,暴不能蔽也。然而冠冠履履者,其所自托者然也。(卷十八 人间训)

      (三)《淮南子》之“技”

      在造物艺术层面,“技”则是联系“道”、“器”的方法和手段。老子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描绘的是智巧的极致状态。“技”的本质在于“以所工易所拙”(卷十一齐俗训),《淮南子》论“技”则主张摒弃机械智巧之心,强调弃智绝巧而遵循物的“自然”本性,不为技所困,不为形所累,不刻意巧饰,故推崇无为的“大巧”。“瑶碧玉珠,翡翠玳瑁”虽为自然之物,但其“文彩明朗,润泽若濡”非能工巧匠所能为,这才是所谓的“大巧”(卷二十泰族训)。

      机械之心藏于胸中,则纯白不粹,神德不全。(卷一 原道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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