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20)06-0209-07 一、关于国家特殊性的问题 目前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是一个超大型国家，所以中国很独特”，甚至需要建立一套独特的政治学话语体系和独特的方法论来阐释。这种观点显然与全球化的趋势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相背离。难道中国不独特吗？不需要构建自己的政治学话语体系和方法论来阐释中国的国情和发展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里所否定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国家独特性，而是过度强调这种独特性或具有极端化倾向即“种族中心主义”倾向的独特性。这首先取决于我们如何认识这种特殊性，实际也是如何认识国家间的共同性的问题。 从根本上来说，国家的特殊性源自于政治现象的复杂性。政治现象学认为，政治现象是对人的社会活动尤其是人与人之间合作与冲突的关系的反映，具有复杂性、多样性和变动性的特质。①政治概念是对政治现象的反映，因而也具有复杂性的特点。同时，尽管政治现象本身是客观的，但由于人们所处的位置和境况不同，经历、知识和能力不同，视角不同，因而所观察到的政治现象也会不同，进而形成不同的意识和观点。②这些特性说明尽管政治现象有自己的客观性，但认识这种客观性是困难的，这是产生不同政治观点的基本原因。当然，这种认识的困难主要是指以科学的态度和方法认识的困难，如果是以非科学的态度和方法或以文化或种族的偏见来认识政治现象就会产生更大的分歧。 政治现象既与自然现象不同，也与社会科学其他学科或领域的现象不同，它是难以量化和实验的，或者说可量化和可实验的程度很低。不但自然科学可以对自然现象进行量化和实验，而且像经济学这样的社会科学学科也可以对生产要素流动等经济现象进行量化，而政治现象可量化的程度很低，我们通常进行的量化研究多是针对政治现象的载体而不是政治现象本身进行的，这种量化研究与量性现象还是有差异的。即使如此，这种量化的程度及其研究也颇受质疑，对政治现象进行比较研究的效度问题由此产生。政治现象或政治概念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可量化性，例如政治文化被细分为政治认知性因素、政治情感性因素和政治评价性因素，这是一种低度的量化，在此基础上可以对其载体即个人进行量化统计分析。国家的大小、政府的规模是在国家或政府这种质性现象基础上的量化现象，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政治学的量性现象是依附于其质性现象的。但政治文化的这种划分是否十分精确？对其进行统计分析会存在由于概念的扭曲而降低等效性问题。③这些都是受到政治现象的复杂性制约而难以解决的问题。政治学的所有现象如权力、权威、政体、民主都可以在不同程度上进行量化或量化研究，但这种量化的程度或科学性要大大低于自然现象、经济现象等，这显然会大大降低其研究的精确性。 政治现象的复杂性、多样性和变动性特质决定了难以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政治现象，也决定了国家的复杂性、多样性和变动性特质。国家是很多政治现象的复合体，甚至可以说是最复杂的政治现象，因此没有哪两个国家是相同的。不要说世界上只有100多个国家，就是再多几十倍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国家，从概率来说就是如此。国家之间的差异性决定了每个国家都有特殊性。那么，国家有相同性或相似性吗？答案是有。这要看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相同性或相似性。这也要从政治现象谈起。政治现象的复杂性是指政治现象的具体的多维度的量的复杂性，而不是指政治现象的基本特质和功能的一面，而同类属性的政治现象的基本特质和功能是相似的。例如，每个国家或每种权力结构都是复杂而不同的，这是指它的所有维度的量的标准及其系统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但是这些权力结构的基本特质和功能是相似的，就如同每个人都不同，但作为人的基本特质和行为方式都是相同或相似的。政治学或比较政治学主要研究的就是政治现象的特质和功能，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能够建立政治理论的基础。政治理论研究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相似性，并将其联结起来。所以，国家间的相似性具体是指国家及各种次国家结构的基本特质和功能是相似的。 正是国家间的这种相异性和相同性决定了国家之间比较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同时，国家的复杂性决定了国家间的学习不能照搬照抄，不能用科学主义的标准去进行模仿，因为不存在任何两个完全相同的国家；而国家间的同质性和相似功能决定了在政治学意义上对不同国家进行比较和相互学习是可行的。比较政治学的方法论为不同国家包括大国和小国、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不同文化国家以及不同政治制度国家之间进行比较提供了工具。比较政治学这门学科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没有为国家的特殊性或国家间的差异所阻碍，这既得到了理论的证明，也得到了经验的证实。 具体来说，过度强调本国独特性的观点认为，虽然世界各国存在着民族国家意义上的同质性，但本国除外，本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均无共同性，或者至少是在主要的方面没有共同性，这是由于自己的民族、文化、制度或历史地理条件更为优等。这一倾向所主张的独特性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一般民族国家相互之间的独特性或差异，认为中国与其他所有国家都有根本性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使中国不能与小的国家例如新加坡进行比较，而且也不能与大的国家如美国进行比较，不能相互学习或相互借鉴发展的经验。中国当然是独特的，但这种独特性是建立在与世界各国同是“民族国家”这一同质性基础上的。正如每个国家都需要研究自己的发展模式或治国理政的经验一样，我们当然需要在理论和实践上对中国的发展做出深刻的阐释，也可以建立与此相适应的话语体系或理论体系，但是我们应该建立什么样的理论体系或如何建立这种理论体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