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义治理性视角下的全球化教育改革运动

作 者:

作者简介:
姜添辉(1963- ),男,台湾人,郑州大学全球化与教育政策研究中心特聘教授。郑州 450001;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特聘教授。杭州 311121;主要从事教育社会学研究,E-mail:thchiang@zzu.edu.cn。

原文出处:
教育学报

内容提要:

美国操作一些国际金融机构对国际社会放送国际竞争力话语,以凸显教育问题作为一种危及社会前景的社会风险,并运用效能之名吹捧商业解决方案的功用。此种情境开启政策网络,使得商业、慈善、社会机构等构成混杂性科层统治方式,政府得以远离责任,但又通过设定标准与目标进行远程操控。同时,资本家得以介入教育决策,将教育服务商业化。其创新性的集体智慧被吹嘘成确保社会繁荣的万灵丹,这种社会贡献等同于实践社会的道德责任,慈善更进一步美化这些商业团体的利益行径。由此而言,效能是全球化教育改革运动的催化剂,市场逻辑是构成社会新思维的媒介,这促使许多政府运用效能、国际竞争力、创新性集体智慧与社会前景等话语,来塑造社会大众的自我知识,从而获得大众对这些话语的主动认可甚至支持。这种社会治疗学是统治艺术的实践,因为它引导他们如何思考与如何行动,这是新自由主义治理性的明显特征。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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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5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298(2020)02-0003-11

      福柯指出,治理性(governmentality)是现代社会运作统治方式的主要形态,这种理性的反身性(reflexive)不再仰赖强制性的司法制度,而是塑造社会成员的理性思维。这种统治技术根源于自由市场,因为市场自由使消费者实践自我意志,并且确保自身权益,此种情境便提升社会成员的自动化理性行为,如此,他们变成自我规范者,故而政府无须管太多,只需大力倡导市场自由,便能确保社会有效运作。[1]由于此种自发性行为根源于自我意识(self-consciousness),因而统治艺术的窍门是建构社会成员的主体性(subjectivity),其中道理在于心灵(soul)是接收外在讯息的源头,内化的讯息构成自我知识(self-knowledge),[2]1-9所以现代社会的统治技术是以统治心灵的途径进行运作,以此引导社会成员如何思考与如何行动。[3]这是告诉他们自我的自我(self of self)的统治艺术,通过传递适切的自我知识,以产生自行约束的作用,这种行径的规则(rule of conduct)足以产生有秩序的社会活动,进而确保社会安全。[4]117-132基于上述政治功能,统治方式从扩张政府权威转向提倡自由与选择,这是藉由管理社会大众的生活方式,以达到控制社会的目的。新自由主义的竞争机能产生上述治理性的机能,因为自由市场提供民主实践的功能,同时,竞争得以激活个人的企图心。[4]205-227这种政治功能使新自由主义跃升为国际思维,由于这种思维着重竞争与效能,市场逻辑便重新定义国家角色,新的任务不再是社会正义,而是国际竞争力,国际竞争力话语将教育功能融入社会经济发展任务之中,因为学校是培育人才的主要机构,人力水平便影响到自身的国际竞争力,如此,国际竞争力话语便能驱动许多政府进行教育改革。[5]

      尽管上述关联性阐述了新自由主义治理性(neoliberal governmentality)如何运用国际竞争力话语,以制造教育改革议题,但仍遗留一些重大的相关问题,诸如国际竞争力话语如何产生?以及与全球化教育改革运动的关联性为何?此种运动为何产生教育产业化的现象?其商业意图又如何获得正当性?本文从既有研究发现中归纳出,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关联于效能的,当市场逻辑成为效能的保证时,商业手法便被认定是解决教育问题的“万灵丹”,如此资本势力便找到介入教育服务的渠道,但这容易引发公私不分的社会争议。新自由主义治理性成为解除这种政治危机的有效途径,即国际竞争力话语凸显教育问题,基于效能原则,便须以市场逻辑进行教育改革,此时商业团体的创新智慧被视为解决教育问题的良方,并能贡献于社会发展。这种治理性不仅运用系列性策略,诸如凸显问题、制造社会新需求、贩卖解决方案等,也创造效能、集体智慧、社会贡献等话语,在社会成员的心灵中灌输特定思维,特别是商业创新行动才能确保社会前景,国际竞争力与效能等概念成为他们的自我知识,这种自我意识使他们认可甚至支持新自由主义的教育改革运动。延续上述主体性与自发性理性行为的关联性,本文将上述新自由主义治理性概念化为社会治疗学,因为社会治疗学不在于处理问题,而是以效能观向社会成员诉说真理,以达到塑造他们主体性的目的,这种社会治疗学对准心灵,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指挥,更是高明的统治艺术。

      二、新自由主义的兴起

      古典自由主义学者主张,自由市场的自由竞争机能可提升效能与确保服务质量,故而政府不应干预自由市场,凯恩斯主义学者则强调大政府(great government)论点,基于社会正义与社会凝聚力的原则,政府应善尽职责,运用高赋税手段保护劳工等弱势团体。[5-6]

      新自由主义却能将上述两种对立思维重新融合,其做法是将政府权威从公共服务转向自由市场。哈耶克(F.A.Hayek)批评,古典自由主义学者只见到自由市场的竞争机能,要求政府退出自由市场,但是阻碍自由竞争机能的因素并非仅是专卖或垄断,更牵涉到政策、立法与制度,因而善用政府权威才能扫除阻碍自由市场的障碍,如此一来,强大的政府才能创建与维持自由竞争机能。[7]此时,政府权威不再提供公共服务,而是转向创建与维持自由市场的竞争机能,其具体步骤是以解除管制(deregulation)的手段,将国有企业民营化,至少废除其专卖制度,将国有企业推向竞争市场。再来是推动公共管理主义(public managerialism)或新管理主义(new managerialism),将私人企业的管理模式运用到公共部门,因为解除管制后仅缩小公共部门规模,剩余的政府单位仍须提升效能,由于私人企业已证明自身效能,所以其经营法则成为诊治公共部门效率不彰的“万灵丹”,这种企业主义(entrepreneurialism)不同于以往机械化管理的泰勒主义,取而代之的是强调信赖与动机原则。具体而言,是以权力下放(或称为放权,devolution)的手段授权各政府单位,让它们拥有自我决定权,授权不仅赋予对象自主权,也要求这些单位自我负责,因此它们须以具体成果证明自身能力,评估制度成为监控这种授权成效的重要手段。接着以评估结果作为资源分布与奖励的依据,这种绩效考核与社会报酬的结合构成表现力(performativity),卓越不但证明自身的优秀能力,并可赢得尊严、卓越、骄傲等社会掌声,相反则成为社会负担,进而产生羞愧感。[8-10]

      新自由主义的兴起与凯恩斯主义的现实困境有关,起初凯恩斯主义的社会福利路线深受选民欢迎,但是进入20世纪60年代逐渐积累可观债务,此时许多这类国家存在经济迟滞的困境,这使社会大众将此种困境归因于大政府路线,1971年与1973年的石油危机不仅严重打击了西方经济体,并且加重了上述质疑。此种背景提供新自由主义的发展空间,1974年与1976年哈耶克及弗里德曼(M.Friedman)两位芝加哥学派经济学领军人物先后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不仅使新自由主义取得学术的正统性,并且凸显出当时的全球思维已开始远离大政府路线,向新自由主义倾斜。在此过程中,智利的新政策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催化作用。1973年智利政权更迭,美国扶植的奥古斯图·乌加尔特(Augusto José Ramón Pinochet Ugarte)推翻左派政府,重用芝加哥学者,引进自由市场竞争机能,诸如国有企业民营化,并获得丰硕成果,此种情境证明新自由主义具有施政的可行性。[11-12]尽管如此,1981年之前美国也仅是关注国际贸易的议题,例如1944年在美国召开的布雷顿森林会议(Bretton Woods conference),其目的在于消除国家保护主义,此会议不仅促成之后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及世界银行(WB)的成立,并同意以美元作为换算黄金价格的基础,以促进国际贸易活动。[13]1957年到1958年,肯尼迪政府运用关税及贸易总协定,要求欧盟降低关税,这使美国企业在60年代大举投资欧洲,并产生跨国企业。[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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