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期的政治学可以标示出若干种坚实的制度分析传统，这相较于一个世代之前学者们还在争论制度在影响政治方面是否起着重要作用，已有了很大的进展。现在对该学科的界定，取决于制度如何以及何时影响政治发展的多种研究路径。自1990年代以来，历史的、理性选择的和社会学的各种制度分析在经验研究的范围和解释力上都有了显著增长。虽然政治学中这三个版本的“新制度主义”(new institutionalisms)有重叠的区域，但它们分别对多年来政治研究者所面临的核心挑战提供了不同答案，包括要如何更好地了解和解释政治世界的复杂性。美国政治学会前会长埃莉诺·奥斯特罗姆(Elinor Ostrom)在其诺贝尔奖获奖演说中评论道：“当我们试图解释的世界……无法用一个简单的模型来描绘时，我们必须持续改进我们的分析框架和理论，以便能够理解复杂性而不是简单地拒绝它。”① 历史制度主义是一种研究传统，探讨时间过程和事件如何影响制度的起源和转变，这些制度主导了政治和经济的关系。自历史制度主义在与其他制度主义的对话中兴起以来，这个流派的学者始终认可奥斯特罗姆所宣扬的目标，亦即提高我们对复杂政治现象的理解和解释。这种认可体现在历史制度主义的经验研究、分析工具和方法选择之中。以经验研究来说，历史制度主义者专注于增进政治学对人类在不同时空所创造的制度的起源、演变和运作结果的了解。虽然早期的研究强调要探讨“大问题”②，例如国家的起源、革命和战争的后果、持续的社会不平等、经济危机等，但历史制度主义的经验研究范围在过去25年间明显扩大，学者们基本上已研究了所有类型的制度，从大到小，从地方层面、国家层面到国际层面。 《牛津历史制度主义手册》盘点了历史制度主义研究范围的扩展，横跨政治学的多个子领域。在比较政治学中，历史制度主义一直特别有影响力，影响了一系列重要领域的研究议程，从现代国家、资本主义、法律和经济发展的研究，到政治体制、政党、有组织的社会行动者和公共政策的探讨。历史制度主义对于美国政治发展研究具有重要意义，该研究聚焦于美国国家机器不易掌握的特征以及横跨种族和公民身份的各种斗争的遗产，这些特征和遗产在很大程度上推动着美国政治的发展。在欧洲政治领域，历史制度主义正在为关于政党、有组织利益团体的权力、福利国家的属性以及欧洲一体化进程的研究提供指引。最后，在国际关系领域，历史制度主义已经对国家主权研究和对外经济政策研究产生影响，也影响着国际安全、国际政治经济、国际法和全球治理方面的研究。 从分析上来看，历史制度主义的特色在于其概念工具关注时间现象在影响制度起源和变迁中的角色，而这些制度主导了政治和经济的关系。学者们强调的是，从时间层面界定的现象(例如事件的时机和顺序)如何产生正式和非正式的制度，以及这些制度的出现和变迁如何影响公共政策和政治权威的分配。这帮助学者们重新审视了对主要制度起源的传统理解，并阐明了为何制度在其原始动力不复存在之后通常还能持续的原因。聚焦于时间现象，如关键(历史)节点和路径依赖的轨迹，有助于学者们揭示制度可能对政治权力的本质以及随着时间推移对行动者策略、偏好和认同带来的深远影响。对时间现象的关注也有助于学者们将如下两类观点结合起来：一类是将政治史描绘为一系列间歇性的变迁之后，紧接着就是高度的制度稳定的过程；另一类则是渐进变迁理论，它们旨在解释复杂的、彼此重叠的政治权威结构的来源。 历史制度主义在经验研究和分析上的增长是由方法论上的一种多元化立场所推动的。由于不愿武断地在琐碎的经验描述与跨越时空的一般性理论之间选择立场，历史制度主义者改进了定性和比较的研究方法，用以研究长期展开的过程如何影响权力分配和政策结果。“见树又见林”的研究目标鼓励历史制度主义者与时俱进地不断拓宽对政治学方法的使用，纳入统计的、形式理论的和诠释的方法作为工具，以打破解释一般性现象与理解特定政治发展模式之间的平衡。 随着人们再次努力想理解经济危机、社会革命、全球实力调整以及长期社会不公的起源和影响，历史制度主义有望做出新的贡献。本文接下来的章节将探讨历史制度主义如何重新审视传统观点，解决长期存在的经验难题，并在政治学中开辟新的探索领域。这些章节讨论了历史制度主义对政治研究的贡献、对其他制度分析流派的补充，以及历史制度主义自身在何种程度上对批评作出了回应。本序论将为《牛津历史制度主义手册》的后续章节奠定基础，首先将详述历史制度主义的形成及其部分核心特征，之后再界定这一不断发展的政治分析流派在经验、方法和分析方面的前沿状况。 一、历史制度主义的兴起和形成 历史制度主义在政治学中有很深的渊源。对时间现象(包括时机和顺序所发挥的作用)的关注在比较政治经济学的经典著作中显而易见，这些著作研究了资本主义出现和民主政治发展如何影响了民族国家多样化的发展轨迹。从1980年代开始，政治学研究重新把国家作为研究对象，同时对制度再次发生兴趣，因此学者们形成了一种在概念上更加准确的对历史和制度给政治生活带来的因果影响的理解。旨在“把国家带回来”的各种努力将一种本体论主张(即把国家作为政治学的探究对象)与一种理论性主张(即官僚机构的行政能力和组织惯例是由历史进程和事件所塑造的)结合了起来。③到了1990年代初期，历史制度主义兴起成为一种独特的制度分析流派，被用来探究政治学中一系列日益扩展的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