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代艺术运动的开创者和早期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威廉·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积极尝试将艺术审美与文化政治紧密地接合并成为一体，开创了“政治美学”的崭新路径，成为一种独具特色的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谱系。正如当代美国学者梅·所罗门在其主编的《马克思主义与艺术》一书中所言：“威廉·莫里斯也许是第一个成为并非浅尝辄止的马克思主义的有重大创造力的艺术家。他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贡献是如此奇特，以致至今还没有得到符合实际的估价。”[1]63应该说，所罗门的这一评价十分中肯，应引起我们予以足够的重视。从当代学术语境来看，人们对莫里斯似乎也并不陌生，尤其是在各种艺术设计史类的教材或书籍中，经常将其作为现代艺术设计运动的先驱而加以介绍，但“有关莫里斯对艺术与政治之理论反思的著作已不多见，而论述其生活中艺术与政治之关系的著作更是少之又少”[2]5。 威廉·莫里斯一生致力于将“艺术审美”与“社会革命”融合为一体，开创了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但当代学术界对其思想的译介以及系统深入研究还相当有限，以至于莫里斯的名字鲜见于一般的社会主义思想史和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史之中，其历史形象单一而模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缺憾。作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家，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无疑具有“重大的创造力”，因而回顾莫里斯在中国的理论传播历程，对于我们理解中西方交汇语境中的社会主义思想以及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的传播与影响，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价值。所以，我们可以其艺术思想的历时性发展为依托，分三个阶段展开梳理，分别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莫里斯作为中国早期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先驱者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形成的奠基者；从“十七年”到“新时期”：逐步走出革命政治话语，塑造了莫里斯从政治向文化位移中的工艺美术运动开创者历史形象；新世纪以来：当代美学重新反思艺术与政治关系背景下的乌托邦社会主义者以及近年来的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研究再阐释。我们最后强调，研究威廉·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是为赓续与完善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中国化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和理论价值。以下分别从这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20世纪二三十年代：莫里斯作为中国早期艺术社会主义思想的先驱者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形成的奠基者 当我们将目光回溯到近现代历史时，会不无惊喜地发现，威廉·莫里斯曾经与中国文化思想尤其是中国艺术理论思想有着十分密切的亲缘关联，他曾一度成为中国思想界关注的热点人物，其艺术社会主义思想对中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潮以及中国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的形成都产生过十分重要的影响。 （一）五四新文化运动与莫里斯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 近代以来，伴随“西学东渐”的文化思想潮流，社会主义思想随之传入中国。此时，作为“英国社会主义主流的先驱”，[3]637作为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代表人物，莫里斯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也经由日本传入中国，并对中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左翼文化运动期间，莫里斯在中国的译介逐渐形成趋热态势，其所倡导的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深刻地影响了现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传播与现代艺术观念的形塑。①从莫里斯在中国的早期译介来看，莫里斯首先是以社会主义政治家、思想家的身份出场，而后才以文学艺术家的形象为人们所广泛了解和接受。这一点与当代人们习惯于将莫里斯视为一个工艺美术家截然相反——在大部分当代学者的眼中，莫里斯往往作为一个艺术家而引人注目，而他的社会主义政治思想和理想则一直处于附属的次要地位。 从现有的史料看，莫里斯艺术社会主义思想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是1902年。1902年4月，罗大维翻译出版了日本学者村井知至所著《社会主义》（上海广智书局，1903年）；1902年12月至1903年1月，译者为“支那翻译会社”的《社会主义》在《翻译世界》第1期至第3期上连载；1903年，由候太綄翻译的《社会主义》（文明书局，1903年）另一个译本出版发行。村井知至在《社会主义》一书中专设“社会主义与美术”一章，特别介绍罗金斯和莫里斯对英国早期资本主义的批判，并称赞莫里斯为“社会主义同盟之首领，其运动力至死不衰”[4]43。在介绍社会主义政治理念的同时，村井知至还特别推举罗斯金和莫里斯在艺术理论与创作方面的卓越才华：“觉兰斯肯（罗斯金）与威廉孟利（Morris）当代美术家之泰斗也。孟利为美术家之诗人，其诗才优于铁尼孙（丁尼生）。盖此二人，同跪于美之祭坛，直听神声，而大放十九世纪之预言者，表言理想之社会。聆其说，实富滋味。”[4]40值得注意的是，“社会主义与美术”这一章的主题和内容已明确地将社会主义（政治思想）与美术（艺术思想）融联接合在一起，凸显出英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艺术审美旨趣。1906年9月，廖仲恺在《民报》刊载节译自W.D.P.Bliss的《社会主义史大纲》的主要内容，其中介绍了“麻礼士”（Morris）：“故社会主义者，为人道而运动，绝非对于富贵者，而为贫乏阶级抱不平也。彼其首领之多数如罗伯阿文、圣西孟、高尔（Gall）、麦喀氏、拉萨尔（Lassalle）、麻礼士（Morris）、欣德孟（Hyndman）、符尔理（Vollmar）、巴枯宁（Bakunin）、乐波轻（Kropotkine）等，其本来多为富人，且有为贵族者。”[5]该文将莫里斯视为社会主义运动的“首领”之一，并将其名列于与欧文、圣西门、马克思、拉萨尔、巴枯宁、克鲁泡特金等早期社会主义运动领袖之行列中。由此可见，莫里斯在当时人们心目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