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6660(2019)03-0060-11 当今的教学领域从不缺乏追随各种流派的热情,而中国的教学问题却很难简单套用西方的各种“主义”加以解决。时代越是更迭迅速,我们越需要冷静思考。面对因信息流以及观念流、制度流等的宏观流变对思考模式和知识传承方式产生的巨大冲击,我们的知识体系、问题意识会不断出现报废和变形的现象。对教学问题的研究也是如此,当我们面对的信息繁杂、问题多样时,关于教学问题的理解很容易产生偏差,解除这种困局一定程度上有赖于对古代教育思想的回溯和开采,以此鉴古知今,正本清源。作为教育史上第一部完整的教学著作,《学记》不仅具有教育研究的史学意义,更蕴含着较为完整的教学哲学思想体系,它以先秦儒家教学哲学为主要的理论视域,形成较为完整的方法论以及课程与教学观。 一、“四观”:教学哲学思想的方法论基础 教学是个复杂的一体多面的活动,围绕着与之相关的人类与社会、自然与人文的关系。由于时代的局限,《学记》中所构建的教学方法论特征大多含混模糊,内涵和外延尚不明确。此外由于篇幅所限,这些特征未有太多的展开论述,具有综合性,《学记》中尚无实验方法论,主要呈现出原始的概念和范畴的方法论特点,具有浓厚的中国古典哲学气息。 (一)人性观 《学记》中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尽管并未直接提及人性,但已经表明了全文的人性立场,即人性有如璞玉一般,其中有未经后天加工的原始自然性,而若要成器,必然要经历学的过程。换言之,人性可以后天学习而成,这与孔子的人性观一脉相承。文中又言:“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化民成俗”是人的社会化的过程,“成俗”即最终实现人性中个体性到文化性的跃迁。这种对人性的体悟在学业评价中直接得到了体现。《学记》中说:“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小成”与“大成”的评价模式中包含着“离经—敬业—博习—论学”的知识获得以及“辨志—乐群—亲师—取友”的人性完善两条路径。这是两条相互促进、并行不悖的道路,知识获得与人性培养同时进行。从早先的“辨志”,即对自我的了解,到“乐群”,即对群体的认同和归属感形成,进而上升到因“志同”而“亲师”“取友”,其中的“师”“友”是对人性中“类性”的满足,从而拥有自己的“类”生活,在其中获得文化认同,借以区分自我与他者,获得自身的秩序平衡。最终在“大成”之时“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实现对人性中个体性、群体性以及类性的统一。① (二)身体观 身体是儒家教育哲学中不可或缺的符号。先秦儒家用“礼”来规训身体,用“修身”来沟通天道人伦。《学记》中用“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入学鼓箧,孙其业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这样一种身体仪式来建立个体的道德共同感。礼仪之下的身体不仅是生物性存在的有机体,更是通过举止、言谈、服饰、活动等的内化而展开自身的场域。《学记》有言:“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在教学过程中,需要通过调动身体的所有感觉器官,从直观观念配合感性直觉,再到具体的认识场域,最终“反求诸其身”,这是一种生命体验的过程。此时的身体并非一个封闭的静态的物理性身体,而是情意统一体,教学通过师生双方身体的秩序和平衡实现一种知行合一。《学记》中把学习的过程概括为“藏修息游”,这是身体在不同学习阶段中的状态。“藏”是一种收敛、隐而未发的状态;“修”是具体的言语和行为,动用所有的感觉器官与外界实现信息交互;“息”是一种调停,寻找身体与外在微妙的平衡;“游”是身体与环境融为一体,实现精神上的超越与自由。《学记》中的教与学都与身体相关,它不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归纳演绎,更接近一种身心一体的亲历活动。 (三)自然观 《学记》中说:“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王船山曰:“此篇所言皆亲师讲艺之事,而终之以务本,所以见古人为学,求之己者,但尽其下学之事,而理明行笃,则天德王道,即此而上达焉,盖与大学至善知本之旨相为符合。”②陈澔在《礼记集说》中说:“河为海之源,海乃河之委,承上文志于本而言,水之为物,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也。”③都说明学习有如江河入海,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学记》中还有言“大时不齐”,所谓“大时”即“天时”,天时变化“变通不拘而用无不周也”。在《学记》中,无论是河海之分,还是天时流转,这些自然现象表明,教学是一个顺应而非对抗的过程,教学犹如一段旅途,在旅途中四季更替,河流终入大海,教与学是一条与自然节奏和谐平衡之路。④自然之道既为天道亦为人道,天人合一首先是对自然的尊重。这种对自然的态度与西方有本质的不同。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教育是对纯粹的思想的渴望,是对感官自然世界的逃离。在“洞穴隐喻”中,人对外在世界的追寻带有一种强迫的性质,洞穴中的囚徒从黑暗转向光明时会觉得无比痛苦,耀眼的光线会让习惯黑暗中的他们极不适应。在被解放的过程中时刻充斥着对感官世界的背弃,而最初冲破黑暗的哲人最终返回洞穴,黑暗成为一种生活的常态,光明成为只有少数人才能享有的自由。未被教化的囚徒与自然形成一种对抗力量,始终是被动且压抑的,这与《学记》中对自然的尊重及顺应极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