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育伦理学的两种书写方式

作 者:
晏辉 

作者简介:
晏辉,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伦理学与价值哲学研究。

原文出处:
中国教育科学

内容提要:

教育是人类面向自身心灵的活动,其目的在于令自身人格得以完善、知识得以积累、能力得以提升、生活获得意义;教育学乃是研究教育本质、教育规律及其演化的科学;而教育伦理学则是研究教育活动的伦理性质并为其奠定伦理基础的学问;教育哲学则是为好的教育提供前提论证、本体开显和道路设计的理论方式。只有在学说的基础上,将教育学、教育伦理学和教育哲学统合起来,才现出教育的“是其所是”。基于此种设计,教育伦理学必须优先解决如下问题:如何处理学科与学说的关系,即两种书写方式问题;是否需要一个哲学前提的批判和人性基础的追问;如何实现建构性原则和范导性原则的统一;如何处理好学术描述史与学术批评史的关系;如何实现理论与现实的有机统一;如何处理好地方性知识与全球性知识的关系。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0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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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059.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6024(2019)05-0017-12

      人类自产生以来,从未停止过进行自我意识、自我认识、自我改造和自我修正,也从未停止过进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教化,这是人类摆脱野蛮而走向文明的根本道路和重要标志。教育是完成人类自我进化的重要方式,而就教育的内容和使命来说,可有知识传授和道德教化,前者解决的是人类能够做什么,后者解决的是人类应当做什么。以此观之,在人类的教育观念和教育活动中,从不缺少道德哲学和伦理学维度的思考。什么是好的教育,如何把好的教育落实到实践中,是道德哲学和伦理学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近代以来,理论家和思想家开始尝试着将教育活动中的伦理问题知识化和理论化,将思考提升为学科和学说。可以肯定,无论是西方近代以来的教育伦理学还是现当代的中国教育伦理学研究,所取得的成就都是举世瞩目的。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教育伦理学研究也经历了发轫、发展和完善的过程,其中尤以王正平教授主编、众多名家参与撰写的新编版《教育伦理学》(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为最高水平的研究成果。如何在教育伦理学领域这一最高成就基础上继续深化相关问题研究,无疑是推进教育伦理学发展的一个重要课题。

      一、在学科与学说之间:教育伦理学的两种书写方式

      所谓学科,乃是一组有足够解释力的范畴和话语,以特定领域中的问题为研究对象所形成的理论体系。依照康德关于理性知识的理论,“全部理性知识,或者是质料的,与某一对象有关,或者是形式的,它自身仅涉及知性的形式,涉及理性自身”①。使世界图像化,进而使世界知识化和理论化乃是现代社会的一大宗旨,也是它的功能。人们愈益用知识和理论去描述、构造和解释世界,各种学科便是这种构造的直接成果。而学说则是自成一体的理论和思想体系,它不同于学科,学科有通行有效的问题域、规范体系和评估标准,可以把学科称之为知识体系和理论体系,但很难称为思想体系。而学说通常是由理论家和思想家独创的理论体系,彰显着个人的立场、情感和致思范式。学科要符合学术规范,便于传播;而学说或学问要彰显个性,是理论家和思想家经过深思熟虑所形成的经得起检验和证明的观点和论证方式。当我们预先标划出学科与学说各自的边界及其相互关系的模式之后,接续的工作就是要以此为分析模式,指明教育伦理学的两种书写方式。

      首先,作为学科形态的教育伦理学的理据及内在逻辑。在书写作为学科形态的教育伦理学的时候,要优先找到呈现教育伦理学的外部形态,这就是作为知识之完整呈现方式的教材,继而完成传播或传授此种知识的课程的设计。既然是教材,就要通过课程形式进入课堂。教材的根本用途在于让相关领域的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在认可设计的时空里了解、理解和接受此种知识。虽然不排除业余爱好者或相关职能部门将教材作为资料予以收藏,但其根本用途在于课程上的传授之用。根据这一用途,作为学科的教育伦理学在教材的设计和呈现方式上就必须遵循如下原则:其一,目的论原则。通过专业教育和社会传播,使受教育者获得相关知识,它们既可以是理论知识,也可以是实践知识。其二,知识论原则。它要以主客观具有足够根据的,视其为真为建构和评判根据和标准,构造它的知识体系及其呈现方式。其三,逻辑原则。知识论或学科论的教育伦理学需要从基础性、根本性和全局性问题出发,构造其问题域的演进逻辑。

      其次,学科论或知识论的教育伦理学的目的是通过课程、借助教材传播相关知识和基本理论,终极目的是使受教育者接受知识、掌握理论、指导行动。由其根本目的所决定,知识论或学科论的教育伦理学,必须在思想资源和知识传统之间作出适当甄别和勘定,对所选取的过往思想家的教育伦理学思想作出适当的学术批评和学术评估,并将理解和掌握了的思想资源整合到“我的”知识体系中来。同时,也由它的根本目的所决定,其知识体系的构造必须着眼于基于知识和理论之上的范畴、话语和逻辑的整合,与当下的教育伦理现状保持足够的空间距离和时间错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概念、话语和逻辑的普遍有效性,但如此一来,知识论和学科论的教育伦理学就会弱化它的历史感和现实感。其知识体系就演变成了以社会现实为背景知识、学术思想为基础知识、教育学和伦理学为核心知识、教育伦理学为专业化知识的逻辑体系。

      再次,通过对知识论和学科论的教育伦理学的分析和论证,其优势和劣势是同样明显的。从其优势看,它有相对完备的知识体系,相对完整的逻辑体系,相对统一的范畴群和话语体系,在相关学科领域获得了普遍的认可和认同,也获得了似乎可以解释一切和解决一切的印象。然而,如果知识和理论仅顾及自身的完整性和可接受性,那就势必弱化问题意识、批判和反思的理论气质,成为与社会现实没有关联的知识、教条和结论的整体性堆积。教育伦理学原本是面向教育活动之伦理性和伦理基础问题的哲学沉思,若失去了历史感和现实感,丢失了对现实的关照,最后就会变成没有生命力、缺少活力的学术记述、知识陈述、结论表述的符号体系。以此观之,知识论或学科论的教育伦理学,其优势恰是其劣势。为了克服这种劣势,就必须引入作为学说的教育伦理学的致思范式。作为学说的教育伦理学,其优势在于,它有明确的问题意识,它要为自己规定问题域,即基础性问题、根本性和全局性问题;与这些问题相匹配,它构造出自恰的范畴群和话语体系;在理论与现实之间,它要力争做到起于现实而又不止于现实,将现实把握在意识中、构造在理论中,像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方法”中所指明的,用特有的理论方式把握生活世界。然而作为学说的教育伦理学又有可能过分个性化而难以成为可普遍传播的知识和理论。如若把学科和学说有机地结合起来,那就有可能既有学科高度又有问题深度,而要实现这种统一,就必须优先解决如下一些前提性问题。

      二、是否需要一个哲学前提的批判和人性基础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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