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现代化作为积极的教育价值追求和正向的教育发展特征,深刻地规引着教育的政策导向、影响着教育的实践方式,渗透于教育的各个领域和多个层面。当前,在进步导向、发展取向和赶超战略的作用下,教育现代化容易走向急功近利,产生了对教育的指标、数字和符号等外在形式的偏好和偏执以及对教育的内涵、品质、体验等内在价值的偏离与偏差,导致了一种“数字主义”和“景观主义”的教育现代化。本文旨在分析教育景观现代化和数字现代化的发生机制与存在问题,阐释教育生态现代化的生成机制与实现方式。 一、景观的谜入:双重颠倒的教育数字现代化反思 现代教育,不仅是一个教育的时间维度与标识,也是一种教育的价值与态度。对比传统教育而言,现代教育寓指着一种更加进步、更加卓越和更加优秀的形态。现代教育的进步首先是教育数字的进步,这无疑是正确的。入学人数的增加、教育规模的扩大、学校数量的增长、教师高层次学历比例的增加、科研论文的数量提高等等,展示着现代教育的更高、更强与更优。通过传统与现代的对比、历史与当下的比对、他国与吾国的比量、昨天与今天的对照,数字的变化,折射着教育的进步;数字的提高,反映着教育的发展;数字的增长,体现着教育的业绩。这本身也无可厚非、无可争议。问题是,当数字成为教育的首要表征、唯一标准和第一指标的时候,就走入了教育数字现代化的误区。在教育数字现代化的取向下,隐藏在光鲜数字和美丽数字背后的是现代教育的干瘪与冰冷,失去的是教育的温暖与生机,并将教育本身应该具有的温度、深度与厚度,简约化为数字的形式、量化的指标和景观的标识,走向了教育现代化的反向,造成了教育的现代化悖论,即现代教育愈是追求数字的进步与发展,教育的内涵品质愈是远离教育的本真与本质。 一个更为严峻的事实是,当前这种对教育数字现代化的极端化推崇,造成了教育生态的双重颠倒与双重异化。首先是围绕着教育的可测量、可计算、可统计,整体的、综合的、体验的、感受的、大全的深度教育被颠倒和窄化为数字化的、指标化的、量化的形式化教育。其次是围绕着教育的极端数字、高端指标和高级标准,数字化教育被再次颠倒和异化为极端的数字化教育。在现代教育品质的第一次颠倒中,制造了教育的窄化效应。窄化的是教育的内涵、品质和生态,将健康、智慧和善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目标,简化为可量化的考试等级、试卷成绩和评价指标,其直接的后果是教育的片面发展和浅层发展。在现代教育品质的第二次颠倒中,关注的是高级别的数字和高等级的指标,追求的是极端的数字呈现和高等级的数字显示。诸如,在学生的考试成绩方面,不再关注一般的达标,而是关注优秀和高分的数字;在升学考试中,不再关注考取大学的一般升学率,而是关注考入“985”、“211”等名校的人数;在教师的获奖中,不再关注一般奖项的类型和效果,而是关注省部级大奖和国家级重奖;在科研成果的评价中,不再关注一般的论文和课题,而是关注国家级课题和权威期刊榜的排名等等。教育生态的第二次颠倒,制造了教育的简化效应。教育的简化效应直接将面向全体的教育、大众的教育和全民的教育简化为少数人的教育、部分人的教育和“伪精英”的教育。之所以称这里的精英为“伪精英”,并不是否定所有在数字评价方面领先的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的发展状态,而是说明这种唯数字取向的教育选拔和评价方式无可避免地、生硬地拒斥和淘汰了原本深度发展、生机成长却在数字化竞争中失败的教育人。自然,这里的教育人,既包括作为教育者的教师,也包括作为发展主体的学生。如果说教育生态的第一次颠倒制造了教育的浅层发展,那么,教育生态的第二次颠倒则制造了教育的形式化发展。教育的浅层发展让丰富厚实的教育品质片面化、表层化;教育的形式化发展让生机勃勃的教育景观化、符号化。“景观作为一种让人看到的倾向,即通过各种专门化的中介让人看到不能再直接被人们抓取的世界”。[1]教育的景观化将数字、符号、等级这些外在的“副本”凌驾于教育的感受、体验和成长等这些真实的“原本”之上,将奖项、称号、身份等这些形式的“景观”凌驾于教育者的知识、能力、人格、品性等这些真正的“实物”之上。因为,“那是一个‘符号胜过实物、副本胜于原本、表象胜过现实,现象胜过本质’的颠倒的时代”。[2]这样的颠倒,让教育变得“残酷无情”和“冰冷生硬”。 现代景观化教育具有强大的实践惯性和超强的稳定结构,渗透在教育的各个方面、多个领域、众多环节,可谓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宏观层面,现代景观化教育体现为数据驱动的制度化的教育横向分层的制度设计。这种横向的教育分层区别于纵向的教育分层,纵向的分层是一种基于学生年龄序列的常态化等级设计,如学前、初等、中等、高等等教育类别。这种制度化的横向分层是一种基于控制为取向的管制型制度设计,即对同一层级的学校和教育又进行了分割性的“好中差”界定、区隔性的“优良差”分类和等级性的“强弱差”分层。这种横向的等级分层标准,主要依据可测量、可计算、可量化的所谓的“客观数据”,如升入高一级学校的数字、学生分数的排名、教师论文、课题、获奖的层级等这些符号性、形式化的标准。正是这种符号化、数字化的景观,制造和诱导了教育者的欲望、型构了深层次的控制结构、编织了严密的控制网络,诱导着地方教育官员、学校管理者、教师、家长和学生追逐数字、崇拜符号、迷恋景观。“景观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形控制,它消解了主体的反抗和批判否定,在景观的谜入中,人只能单向度地默从”。[3]正是这种控制结构和控制网络的形成,景观效应的传导机制和压力机制得以形成,并通过层层传递,制造了地区教育的压力感、基层学校的紧张感和教师、家长、学生的焦虑感,如家长对分数的迷恋、对名次的谜入和对等级的迷信以及教师对教学成绩的等级制考核、对科研的层级性鉴定、对绩效的分级性奖励等方面的极度看重等。现代教育的横向分层、数据导向和传递效应,既是景观教育的表现形式,也是景观教育的发生机制,制造了教育的浅层发展、虚假繁荣和表面进步,深刻地侵蚀着现代教育的内在品质和本真属性。 景观教育的实质是一种浅层主义的教育发展、表层主义的教育实践、工具主义的教育评价和虚假主义的教育繁荣。“在某些区域和学校,过于重视教育的‘表层现代化’,认为现代学校教育教师建设高标准的豪华设备、培植性能最先进的计算机、运用最前沿的监控设备,但是其目标是培养‘会考试的人’,而不是‘会创造的人’”。[4]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工具主义的评价体制。工具主义的教育评价关注符号、忽视内涵;关注数字、忽视质量;关注指标、忽视品质。在教育实践中具体表现为:偏执地关注学生的考试分数,忽视生命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特征;狭隘地关注教师论文的数量和课题的等级,忽视了教师应有的研究精神、科研能力和成果的真实效度;片面地关注学校的排名和等级,忽视了学校生机勃勃的人才培养使命和社会引领价值。在工具主义评价机制下,教育实践滑入了表层主义的窠臼不能自拔。表层主义的教育实践服务于工具主义评价,并造成了教师为分数而教、学生为分数而学;教师为论文而科研、为课题而研究;学校为排名而战、为等级而战、为符号而战。卓越的分数、领先的名次、优秀的等级、高层的奖项、靠前的排名,这些金色的符号和美丽的数字构建了教育世界庞大的“景观帝国”,营造了对景观极度崇拜、极端追求、极致美化的“教育景观帝国主义”。教育景观帝国主义的大众化接受、普遍化信仰和意识形态化体验,造成了教育的浅层发展、形式化进步和肤浅化存在。教育的浅层发展让教师、学生和学校持续地处于“伪发展”状态,制造了教育世界的“伪精英”,打击了教育世界的“真英雄”,淘汰了教育世界的真精英。教育的形式化进步,让教育改革充满着为改革而改革的形式主义、让课堂教学弥散着作秀的表演主义、让学校管理呈现出低效的表现主义。更为重要的是,教育的浅层发展以漂亮的教育数字为掩护,以景观的教育符号为依托,实质上制造了教育的虚假繁荣和泡沫化存在,是全面深化改革过程中必须啃下的硬骨头,是推进教育现代化必须涉过的险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