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文学批评:1950—1975(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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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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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7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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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的文学批评与香港文学的批评

      如果依了“香港是文化沙漠”的偏见,香港的文学批评自然是不值一谈。因为我们通常说的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记忆、习惯而延续的社会共同经验。它是人类智慧的标帜。连这样的东西都“沙漠”了,还谈什么文学和文学批评?其实,“文化”这个词,包括了“外显”与“内隐”的行为模式,不仅包括意识形态中思想、意识,还包括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习俗等人类的生存行为。它们借助符号的使用而被学习或被传授,从而显示人类生活和人类历史的出色成就。在这个意义上,“香港是文化沙漠”的观点根本就不能成立,因为它至多只是关注到了文化“内隐”的方面,即人格——心灵的方面,而忽略了“外显”的方面,即社会——功利的方面。当然,这个问题反过来看可能更为切实:论者和认同这种观点的人,充分感受到香港社会的商业特征。的确,比起直刺青天的银行大厦、珠光宝气的购物广场、以及股市的消息和皇家赛马会的彩票,那些自生自灭的文学杂志,那些被商品广告挤得瘦削不堪的文学版面,算得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商业巨人的巨大身影的笼罩中,香港的文化、文学和文学批评,不仅在一个雅俗并兼、商政交缠的特殊文化空间中顽强地发展,而且形成了自己的“边缘性文化”特色。从五十年代的《人人文学》、《文艺新潮》、《中学生周报》,到七、八十年代的《八方》、《香港文学》发表的许多好作品,培养的许多出色作家,足以向人们表明:香港不是有没有文化,文学的问题,而是怎样理解、评价香港文化和文学的问题。譬如,无论地理上与政治上,香港都是一个边缘之地,对不同体制和意识形态,既始终有一种潜意识的关注,却又有拒绝宰制的自由,因而在交相纠缠、迎迎拒拒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景观。又如,香港是一个华洋杂处、中西交汇的地区,官方文牍和大学教育通用的是英语,市民社会的日常生活却通行粤语,而大部份的报刊则用中文出版,这种混杂的语言现象,对文学而言,显然不全是一种消极的力量,相反,作为文学表达媒介的中文,往往从其它两种语言中获得了视野与活力。再如,香港社会的主角自然是商业经济,不象政治生活高度集中的国家和地区那样容易形成思想文化思潮,甚至可以说,香港几十年是一个没有文学“思潮”、文学“主流”的地区,但没有思潮、没有主流,没有文坛的风气,也就使作家不必担心时尚的压力,能够凭个人的爱好和努力默默追求创作的理想,更好表现文学的个性。李欧梵认为,“从文化的层次而言,我认为香港虽地处边缘,却并非弱势,它和太平洋彼岸的美国文化关系恐怕也非后殖民论述可以全部概括。……恐怕无法完全用商业理论解释……也许香港文化的特色,就在于它的‘杂’性,它可以处在几种文化的边缘——中国、美国、日本、印度——却不受其中心的宰制,甚至可以‘不按牌理出牌’,从各种形式的拼凑中创出异彩。”[1]这种见解值得思考。

      香港社会地理与政治的边缘性、语言的混杂性和经济的商贸特点,不仅决定了香港文化和文学队伍构成的复杂多元,精神、知识背景的复杂多元,也决定了文化和文学产品生产与流通的复杂多元。仅文学批评而言,批评的对象既有本港的作家和文学现象,也有大陆、台湾、甚至整个汉语世界的作家和文学现象;既批评高雅文学,也批评通俗文学。批评家既有作家、编辑,也有学院里的教授、专家。批评作品既有书评、随感,也有最正规的学院派论文;文章和论著既在本港发表、出版,也遍布台湾、大陆和其他华文世界的报刊与出版业。

      这样复杂多元的文学批评现象,自然要求不同模式、不同角度的观察与理解。但无论在本港,还是在其他汉语文学界,对这个世界性都市的文学批评景观,都还未找到比较理想的整合框架和叙述策略。其中的问题,既与香港文化所处的尴尬的边缘地位相关,也与“香港文学”这一概念的吊诡含混相关。地区种种文化的形成与变化,最早当然是与地理环境相关联的,譬如有人正确地提出现代以前的香港文学具有浓厚的岭南色彩,在中国文学中“本土”的色彩并不明显。但在20世纪中国文化转型的摇荡中,社会条件的隔离(包括社会体制结构、生产生活方式等)又往往是地区文化特质形成的主要动力,——正是因为这一点,产生了香港文学、台湾文学和大陆文学的不同风貌。因此,基於文化观察必须服从的三条观察路线:自然条件(地域、语言、人种等)、社会条件(社会体制结构、生产生活方式等)、心理条件(原始概念、心态结构、民俗等)。面对香港作为国际性都市社会对於母体文化的复杂认同与差异的矛盾,面对边缘地域人员的流动性,文化资源、知识背景的复杂性,以及作品发表、流通的多样性,在香港,文学的香港性特质的问题,恐怕比那些是香港文学的表面归类更为重要。因为主要是“香港性”而不是别的什么,决定了香港近代以来的文学具有写“史”的意义。

      但是从“香港性”出发仍然面临着双重困境:一是生活在“父母”文化的阴影中,“人家对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你所做的事视若无睹”[2];二是把“本土”的某些外在特点强调过分,以致于划地自限。香港文学界自二、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五、六十年间,反复提出“香港新文坛是否存在”、“香港有没有文学”[3]之类的问题,正反映了居港作家对外部漠视的反应和自我卫护心理;而外来作家的客居心理与本土的自卑和自傲,又往往限制了香港文学范畴与特质的展望。仅就五十年代以来的香港文学批评而言,无论港外港内,“香港没有文学评论”的论调比“香港是文化沙漠”的言论更刺耳,其中原因,就是这种言论既排除了香港批评家对于港外文学的批评,也排除了这些批评家在台湾或大陆发表的批评,眼里只有港岛报纸上豆腐干大的“圈子”评论和新作荐介,怎么会对香港的文学批评产生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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