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对建立中国艺术学所涉及的诸多问题进行探讨。文章指出,所谓中国艺术学有三层含义:中国的艺术学;中国人所研究的艺术学;中国艺术之学。文章强调研究中国艺术对于美学和艺术学研究的重要性,认为揭示中国艺术有别于西方艺术的独特规律,是建立中国艺术学的根本目的所在。 关键词 艺术学 中国艺术学 中国艺术 两年前我写过一篇《应该建立艺术学》的文章,作为《艺术学研究》论丛的代发刊辞发表在第一集上。文章和刊物的出版,在学术界引起了较大的反响。一篇文章只是表述了个人的一种认识、见解、观点,但是一本刊物却包括了许多篇文章、许多个作者,已经构成了一种行动,因为大家所讨论的是关于艺术的理论发展和艺术学科的建设,所以说艺术学已在建立之中。 建立艺术学是个酝酿已久的问题。据我所知,不论在艺术界还是在学术界,许多有识之士都在议论,主张建立起艺术学的学科来,它是人文科学的重要支柱之一,也有人为此奔走呼吁,写了文章。一个学科的建立标志着国家在这方面的学术水平和事业成就,是大家的事,绝非个人的“专利”。我是因为从事了艺术理论研究工作,带着一种历史的责任感而热心于此的。艺术学像是一幢大厦,个人所能做的,无非是搬几块砖瓦而已。 艺术学的建立,涉及到很多方面。深入研究各类艺术的特点,整合地探讨艺术的共性,从而解决一些带规律性的问题,不是靠写几篇文章就能奏效的,需要从完整的体系上进行思考,包括艺术自身的若干分支,以及艺术与其他学科的结合与交叉,分别完成学术性的专著。学校教育很重要。学校作为教学中心培养研究人才,同时作为科研中心创造研究成果。在综合大学中建立艺术学系已成定势,可有多学科的支撑增强活力,同时与艺术院校产生互补的作用。两年多来,在学科设施与系科建设方面,已取得可喜的进展。 现在的问题是,艺术学已经提出,学科正在建立,必然会出现各种不同的议论。这不但是正常的,而且是必要的。任何学问的发展都是在讨论、辩论中升华,逐渐走向成熟,艺术不但不例外,并且显得更为突出。因为大量的艺术家活跃在社会的各个方面,从事各种艺术的创作、设计、表演和演奏。他们在艺术实践上有许多是老手、高手,以及后起之秀,对于艺术创造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成为一代之骄。艺术家的自我修养,练功和技巧,尤其是观察生活和体验生活,不仅细致入微,而且顽强艰苦。所以在他们的创造过程中,有很多感受、体会、心得、经验,是非常深刻、非常可贵的。一旦用语言表达出来,诉诸于文字,便成为理论的火花。然而这毕竟是一家之言,而艺术理论的概括是要由个别上升到一般,需要综合无数艺术家的经验之谈进行熔炼,才有可能找到带有原理性的东西。很多从事艺术实践活动的人不了解这一点,以为写出的经验就是理论,谁的作品好,谁的经验多,谁的理论也就高。这样,就混淆了实践和理论这对关系的区别。经验的可贵是可能上升为理论,但对待不当也可能阻碍理论的发展。如同一个商人经营得很好,赚了大钱,成了亿万富翁,但不等于说他就是经济学家。同样,一个母亲生了很多孩子,都调养得很健壮,出息得很好,但这位母亲也不等于就是生理学家或人类学家。这样说不存在贬褒的问题,而是为了研明事理,是说明社会的细致分工,不能互相替代,才有助于理论研究的深化。 在理论研究上,我曾经将艺术理论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技法性”的理论,如美术的构图学、色彩学、解剖学、透视学以及图案学、平面构成、立体构成等,音乐的基本乐理、视唱练耳、合声、对位、配器等。这个层次对于基本功的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各类艺术院校的教学也都非常重视。第二个层次是“创作性”的理论,即创作方法论的研究。这一层次的理论既要解决创作过程中的规律和方法,又要进行艺术的修养和增加必备的知识。在这方面,专门的教科书是没有的,系统的论著也不多,但心得体会式的文章和作品分析的文章很多。不论是艺术家还是院校的师生,大都喜欢这类文章。因为既有“理论”又有“实例”,容易看懂,所谓“有骨头有肉”,能够从中得到启迪,解决创作上的实际问题。第三个层次是“原理性”的理论。这里涉及到艺术学的很多内容和方面。由于它经过了高度的概括,抽象性大,一方面是研究的人很少,另一方面接受者也不多。目前,有关这类著作区区可数,主要是从美学的角度谈艺术,一些拗嘴的思辨式的语言,不切实际的举例,让从事艺术的人读起来如入五里雾中,捉摸不透,引不起读书的兴趣。所以在这个层次上还处于空白状态。以上三个层次是相互联系、相互衔接的,没有前者后者做不实,没有后者前者搞不透。在艺术的实践和理论这一对关系上,两者如何协调发展,是发展艺术事业、建立艺术学科的一个关键,但是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在教育上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一点。 早在1918和1919年,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当时在艺术上的若干分类名词还没有固定,更谈不到对于艺术的整合研究,在蔡元培先生的倡议下,于北京大学先后成立了“画法”研究会、“乐理”研究会和书法研究会。“画法”和“乐理”也就是绘画和音乐。他在《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旨趣书》中说:“科学美术,同为新教育之要纲,而大学设科,偏者学理,势不能编入具体之技术,以侵专门美术学校之范围。然使性之所近,而无实际练习之机会,则甚违提倡美育之本意。于是由教员与学生各以所嗜特别组织之,为文学会、音乐会、书法研究会等,既次第成立矣。而画法研究会,因亦继是而发起。”(原载1918年4月15日《北京大学日刊》。笔者注:文中所指的“美术”,即今通称的艺术。)这种研究会的性质是业余的,类似今日大学生的社团活动,所不同的是教员也可参加,似乎较正规一些。这是蔡元培先生提倡美育的一项具体措施。对于普通大学加强文化素质教育,提高审美能力,不失为一种高明的创举。然而,我们引这段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如果对照中国近现代教育发展的历程,便不难发现,在蔡元培先生考虑到“大学设科,偏重学理”,而以各种艺术研究会相辅时,可能没有想到各种艺术的“学理”。也就是说,只注意到艺术“为一种助进文化之利器”,忽略了这一“利器”自身的理论建设。如此下去,这“利器”怎么能够锋利呢?将近一个世纪的经验证明,艺术的实践和理论造成了严重的脱节。只有实践,没有理论;只有分类,没有综合。十多年前,当有的年轻人在美术上提出“中国画走向危机”时,不是引起了联锁反应,出现了一片危机之声吗?于是话剧也危机了,高雅音乐也危机了,京剧变成了“夕阳艺术”。有位前辈不无讽刺地说:戏曲的实践非常丰厚,出现了像梅兰芳这样高水平的大表演艺术家,但是理论研究非常可怜,用历史学家的话说,没有文字的历史称做史前史,也就是说,戏曲只能叫“史前艺术”,不能叫“夕阳艺术”,太阳还没有升起,怎么就日落西山了呢?这种现象的出现原因很多,主要是在社会转型期的一种新的适应关系尚未建立,表现为面对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普遍反映出的心理不平衡。在这种情况下,艺术理论和理论工作者显得软弱无力,不能正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