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研究与教育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康永久,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在很长的时间内,人们都是从别的或者含混的角度来解读教育制度。其中,结构—功能论的教育制度研究否定教育制度的变革可能,把教育制度理解成教育实践的外生变量;旧制度教育学虽然重视教育制度的教育意义,但也把现实教育制度理解成强加在教育实践之上的牢笼或框架,最终导致激进的制度干预或批判;社会学新制度主义承认制度的重要性,但强调制度的作用不是体现在对效率的追求上,而是体现在对合法性的保障上;早期的新制度教育学虽然承认教育制度的内生性,但没有完全摆脱新制度经济学的痕迹,不能真正深入到微观的教育实践内部,形成有教育学特色的概念与表述体系,因而后来被一种更有教育学意味的理解所取代。在这里,我们将通过追述有关教育制度理解的不同范式,来说明最适合解读教育制度的那样一种教育学式的理解。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8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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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18)03-0001-14

      教育中的制度分析,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是从制度的角度来看待教育问题,也就是把制度视作教育问题的核心;另一方面则涉及对教育制度的理解,尤其是如何从教育的角度来看待制度本身。试图从制度的角度来思考教育问题,不是依据那些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物质力量来解释教育,而是认可社会行动本身的力量。当然,即便在人们被要求完全服从于外物的时候,这个世界依然是人主导的世界。只是这里的主导者乃是一些被精心掩饰了的特权者,正是他们不断要求我们接受这种“客观”现实。现在发生的乃是一个很大的转向,不是把特定的群体或个人当作制度的最终根基,而是认为世界建立在互动的基础之上。只是我们这里关注的主要不是如何从制度的角度来分析教育,而是如何从教育的角度来分析制度。最终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们都是从别的或者含混的角度来解读教育制度。在这里,我们将通过追述有关教育制度理解的不同范式,来说明最适合解读教育制度的那样一种教育学式的理解。

      一、结构—功能论的研究

      第一个制度分析范式是结构—功能论提供的。这在涂尔干的社会学理论中可以找到其雏形。涂尔干将社会现象看成是“一种强制力,普遍存在于团体中,不仅有它独立于个人固有的存在性,而且作用于个人,使人感受的现象”[1]。受这一“客观事实”意义上的社会概念的影响,结构—功能论的制度观乃是一种整体主义的制度观。它强调任何制度都是一个和谐的整体,不依赖于任何个人行动,反而能对个人施加某种强制并让人心悦诚服。而且任何制度都有其特定的功能,制度与制度之间可以无缝衔接,有什么问题一般也可以自行修复。

      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1884-1942)是功能主义的人类学大家,也是推动功能主义向人类学渗透的关键人物。他强调对任何一种社会制度的研究,都应仔细考察如下六个方面的问题:(1)人事,就是说,为了描述一个制度,你要了解什么人和多少人参与了制度;(2)规章,就是考察制度的目的是什么,或者它公开宣称的目标是什么;(3)规范,就是说明什么是规定和组织行动的主要规范;(4)物质设施,就是说明在目标的追求中,用来组织和调节行动的工具是什么;(5)活动,就是描述它是怎么分配任务和活动的,什么人做什么工作;(6)功能,就是揭示某种制度活动方式满足的必要条件是什么[2]。这种制度分析也把人类生活作为一种整体来看待,然后分析它的人事、规章、规范、物质设施、活动和功能,也就是从方方面面描述人类生活。这也导致马林诺夫斯基把什么东西都放在制度里面,可见他的这个制度概念很杂。

      对制度功能的分析在帕森斯(Talcott Parsons,1902-1979)的AGIL模式当中体现得更充分。在这里,A是adaption,就是适应。帕森斯认为,现实生活中有一些系统要承担适应的功能,以从环境中获得可支配的手段和资源,然后在整个系统中进行分配,这种系统被他称为有机体或者是经济系统。G就是goal-attainment,也就是在系统目标中建立次序级别,并调动系统的资源去实现这些目标。在帕森斯看来,外在的资源需要政府机构来协调,内在的资源需要人格系统来协调。I是integration,就是整合,意指合作和保持系统单位之间的和谐有序。在整个社会中承担整合功能的被认为主要是社会系统和共同体系统,社会以个人为单位,共同体以亲密关系为基础,如家庭、村落、朋友圈、婚姻、结义共同体等。L是latent pattern-maintenance and tension-management,就是潜在模式的维持及与此相关的紧张的处理,旨在确保社会行动者显示合适的个性。承担这一功能的主要是文化系统与信托系统,包括学校、教会等。帕森斯就这样看待社会,认为它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其中的各部分都要承担特定的功能。不但整体社会如此,就其每一个子系统而言,它们本身也可以分为A、G、I、L四个功能必备项,由四个亚系统分别承担[2-3]。就像俄罗斯套娃那样,只是每个套娃中间不是放一个套娃,而是放四个。照此,对于一项社会制度的分析,关键是要定位它的功能,然后再揭示这种制度和其他功能必备项的关系。

      当然,功能主义社会学,当它真的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还是会发现其他一些问题。帕森斯就曾发现,组织有三个层次:底层的是技术系统,那里主要包括流水线的工人、实验室的科学家、教室中的老师,处理的是组织的实际产品;在技术层次之上是管理系统,主要协调组织和任务环境之间的关系;最高层的是制度系统,功能是将组织与更大的社会联系起来[4]。这里的制度概念与马林诺夫斯基的不一样。马林诺夫斯基把什么东西都塞进那个制度分析框架,但是帕森斯已经把技术、管理与制度区分开来。更关键的是,帕森斯认为,在这三个系统相连的两个节点上,现行权威关系有着质的断裂。说一个社会系统总是分为几个部分,这个未必有太大的冲击力,因为几个部分可以是紧密结合的。但如果说几个部分之间是松散结合的,这就会对功能论立场构成冲击。现在他说几个部分之间还有着质的断裂,差不多就要得出新结论了。但功能主义显然不会这么容易被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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