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是理学家,同时也是文学家。在南宋艺术批评的语境中,他提出了许多关于艺术创作的观点,其中特别突出的是从复古思想出发的艺术创作理论。南宋因为处于南北分裂的特殊历史环境中,复古思想成为学术界的主旋律,作为儒学发展的集大成者,朱熹的复古理论有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同时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艺术指向。通过与同时代艺术批评家的一些比较,我们来认识朱熹在艺术批评方面的复古理论和特征。 一、评文必古的复古热情 艺术创作的评价是批评家的主要任务,这一点也最可以体现出时代特征。南宋时期,在对艺术创作作出评价时,批评家往往都是从当代艺术家与前人的比较中展开相关的评价,评论时文心与古人对照,评文必古人几乎成为南宋艺术批评的一个常态。这一特征的存在,我们可以从当时几位著名的艺术批评家的评论文字中得到认识。 姜夔的《续书谱》是南宋影响很大的关于书法创作与鉴赏的理论著作,同时代的南宋文人多喜讨论技法沿革和学习方法的讨论,所以他的观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姜夔谈到书法创作与个人心境的关系时,理论依据主要来自于前人所言的观点,前人的观点是他批评的理论起点。他认为:“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其说见于昌黎《送高闲序》。孙过庭云: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凋疏。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懒,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①在具体创作技法上,他也强调以前人的技法、风格为榜样:“‘心正则笔正’,‘意在笔前,字居心后’皆名言也。故不得中行,与其工也宁拙,与其弱也宁劲,与其钝也宁速。然极须淘洗俗姿,则妙处自见矣。大抵要执之欲紧,运之欲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主执。又作字者亦须略考篆文,须知点画来历先后,如‘左’‘右’之不同,‘刺’‘刾’之相异,‘王’之与‘玉’,‘示’之与‘衣’,以至‘奉’‘秦’‘泰’‘春’,形同体殊,得其源本,斯不浮矣。孙过庭有执、使、转、用之法:执为长短浅深,使为纵横牵掣,转为钩环盘纡,用为点画向背。岂苟然哉!”②对前人观点如此熟悉并演绎到指导时人学习的具体笔画训练上,姜夔对前人的崇拜和复古态度可谓是无以复加。 在绘画评论上,宋人也是评文必古。邓椿的《画继》是至今仍然有着巨大影响的艺术批评理论著作,他的观点也离不开对前人的种种赞扬。邓椿说: 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着意。张彦远所次历代画人,冠裳太半。唐则少陵题咏,曲尽形容;昌黎作记,不遗毫发;本朝文忠欧公、三苏父子、两晁兄弟、山谷、后山、宛丘、淮海、月岩,以至漫仕、龙眠,或评品精高,或挥染超拔。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难者以为自古文人,何止数公?有不能,且不好者,将应之曰:“其为人也多文,虽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③ 在音乐评论上,南宋艺术批评理论家也一样是要从古说起。张炎在《词源》中说到对音谱的理解,就是在向古人看齐,从音谱的沿革细细说起: 词以协音为先。音者何?谱是也。古人按律制谱,以词定声。此正“声依永、律和声”之遗意。有法曲,有五十四大曲,有慢曲。若曰法曲,则以倍四头管品之(原注:即筚篥也),其声清越;大曲则以倍六头管品之,其声流美,即歌者所谓曲破。如《望瀛》,如《献仙音》,乃法曲,其源自唐来;如《六幺》,如《降黄龙》,乃大曲,唐时鲜有闻。法曲有散序、歌头,音声近古,大曲有所不及。若大曲亦有歌者,有谱而无曲,片数与法曲相上下,其诀亦在歌者称停紧慢,调停音节,方为绝唱。惟慢曲、引、近则不同,名曰小唱,须得声字清圆,以哑筚篥合之,其音甚正,箫则弗及也。慢曲不过百余字,中间抑扬高下,丁抗掣拽,有大顿、小顿、大住、小住、打、掯等字,真所谓“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垒垒乎端如贯珠”之语,斯为难矣。④ 在这样复古思潮流行的语境中,朱熹也是评文必古。作为宋代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在理论上寻找的高地是“道”。在他的理论视野中,文是传道的,因此文是要服从于道的。朱熹认为:“夫文与道,果同耶异也?若道外有物,则为文者以肆意妄言而无害于道。惟夫道外无物,则言而一有不合于道者,则于道为有害,但其害有缓急深浅耳。”⑤ 文与道的关系是朱熹反复强调的理论要津,我们再举以下几例: 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文以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贤文章,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⑥ 若曰惟其文之取,而不复议其理之是非,则是道自道、文自文也。道外有物,故不足以为道。且文而无理,又安足以为文乎?盖道无适而不纯者也,故即文以讲道,则文与道两得,而一以贯之。否则亦将两失也。⑦ 因为有这样的观点,朱熹所有的理学理论也就都是可以成为指导艺术批评的理论依据。朱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