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35(2017)-021-07 DOI:10.13399/j.cnki.zgwxyj.2017.04.004 乌托邦话语是世界范围的,它是人类文明旅行中的灯塔,是支持社会向前发展的不竭动力。但在20世纪的西方社会,真正的乌托邦话语却是缄默和缺场的。一方面,乌托邦的渴望被消费社会所裹挟退化为欣快愉悦的消费欲望;另一方面,随着宣称“历史终结”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胜利确认了一个已经完成的乌托邦,各种激进批判的反乌托邦亦相继出现。无论是被简化的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都造成了对乌托邦的扭曲和损害。面对此种情形,诸多学者思考如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复兴日渐萎缩的乌托邦精神,莫伊兰以“批判的乌托邦”这一范畴作为重启乌托邦冲动的新路径。 1986年,莫伊兰出版了其乌托邦研究的代表作《要求不可能的:科幻文学与乌托邦想象》①。该书分为理论阐释和文本批评实践两部分。在理论部分,他追溯乌托邦书写的历史,对乌托邦与意识形态、乌托邦与对立文化的关系进行剖析,并在对乌托邦文类进行探讨的基础上提出“批判的乌托邦”设想。在第二部分,莫伊兰将20世纪70年代的四部科幻作品视为“批判的乌托邦”的典型代表进行阐释。乌托邦如何摆脱久负的恶名?“批判的乌托邦”如何突破传统乌托邦的书写模式实现乌托邦的复兴和超越?“批判的乌托邦”如何可能?此书试图对上述问题进行回答。笔者认为莫伊兰利用布洛赫的乌托邦理论和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理论扩大了乌托邦的概念,丰富了乌托邦的内涵,以乌托邦形式自身的否定和转化实现了乌托邦的重生。尽管其“历史分期概念”的提法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但在乌托邦成颓败之势的当代西方,“批判的乌托邦”的确以乌托邦的“自我否定”的方式摧毁了传统乌托邦的系统化和被主流结构所吸纳的“无效的乌托邦”,唤醒了一个颠覆性的乌托邦主义。可以说,“批判的乌托邦”是对乌托邦精神的当代重塑。 一、为“乌托邦”正名 乌托邦是西方哲学思潮中的一个重要范畴,它由人文主义思想家莫尔在汲取从柏拉图以来直至中世纪积累起来的大量文化和思想营养的基础上首先明确提出,[1](P25)但这一概念自提出以来就招致各种批判。乌托邦缘何久负恶名?其一,它源于人们对乌托邦的普遍歪曲和误解。这是一种对乌托邦印象式的流于表面的通俗化理解。在此视野中,乌托邦仅是虚幻、耽想的等价物。其二,它源自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对乌托邦社会主义的批判。在此文中,恩格斯一方面将圣西门、傅里叶、欧文等人的理论视为科学社会主义产生的基础。另一方面,他又批判空想社会主义者们没有充分考虑到实际历史条件和革命变化的过程,将社会主义视作由个别天才偶然发现的绝对真理。这一绝对真理由各种学派的主观知性决定,恩格斯称之为不伦不类的社会主义,是各种“批判性的言论、经济学原理和关于未来社会的观念组成的色调极为复杂的混合物”。[2](P537)在恩格斯这里,19世纪带有空想性质的乌托邦社会主义是与不成熟的阶级状况和资本主义生产状况相伴的不成熟的思想观念。恩格斯将乌托邦等同于空想社会主义进而加以批判,他的这一观点一直延续至当下的研究中。其三,面对当今世界两极分化的图景,乌托邦几近丧失存在的必要性。全球资本主义创造了人类社会无限繁荣的假象,仿佛我们已经达到了梦想的顶端,它似乎已不再需要乌托邦来预示什么了。与此同时,苦难、贫困、暴力等社会中一切的颓势和丑恶构筑起另一种景观。对此,诸种乌托邦计划往往没有切实改变现实的能量。已经实现的乌托邦和无效的乌托邦的两极共存使得乌托邦失效进而蜕变为资本主义的同谋者。 乌托邦虽久负恶名,但依旧备受不少理论家青睐。他们相继为乌托邦正名。莫伊兰的《要求不可能》受布洛赫乌托邦理论影响,通过勾勒20世纪60、70年代这一时期乌托邦发展的新动向从而对乌托邦书写进行重新诠释,重塑当代乌托邦的精神框架。布洛赫曾经就乌托邦的恶名问题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他在《向乌托邦告别吗?》一文中提出要同小商人的通俗乌托邦和在左翼的谩骂诋毁中与右翼洋洋得意的资本主义的鼓吹中湮没的乌托邦告别,并严厉地批判了此类曲解乌托邦的看法。他的《希望的原理》一书致力于在马克思主义传统内为“乌托邦”正名,驱除在恩格斯那里形成的负面“乌托邦”印象。那么,莫伊兰是如何在布洛赫的影响下为乌托邦正名的呢? 首先,布洛赫的“尚未意识”与“尚未存在”概念激发了莫伊兰重构乌托邦精神的理论信心。与恩格斯把乌托邦等同于空想社会主义从而批判它的主观性不同,布洛赫以“尚未意识”与“尚未存在”构建了辩证的乌托邦,建立了乌托邦与客观性的联系。因此,对于布洛赫来说,乌托邦存在于“尚未意识”与“尚未存在”的现实可能性中。莫伊兰认为“尚未意识”作为一种无意识有别于弗洛伊德的相关概念。在弗洛伊德那里,无意识始终是被压抑、被遗忘且置于意识之下的东西,是一种过去的记忆,一种“不复存在的意识”。对于布洛赫来说,“梦具有某种向前的倾向,从而作为意识方式,尚未被意识到的东西装载某种向前推进的东西。在此,主体所觉察到的不是任何地下室的发霉味,而是早晨的新鲜空气。”[3](P123)因此,“尚未意识”排斥停留在过去和被置于当前的意识之下,它指向的是未来,它置于未来意识之下。正如莫伊兰所指出的,《希望的原理》是一项朝向乌托邦、朝向尚未实现的未来中人类愿望满足的这一稳定而又不易察觉的人类历史趋势的研究。[4](P20)“尚未存在”是一种“潜在存在的未来”,预示着人类的潜力。“尚未存在”是客观层面的社会历史趋势,它意味着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本质存在论的驳斥,即“存在”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或固定的存在,它代表了一种不断运动和不断向前的发展趋势。因此,乌托邦是不可能固定的,它存在于集体朝向未来的不断渴望中。乌托邦正是在主观的预先推定的“尚未意识”与客观的预先推定的“尚未存在”的辩证统一中形成。②洛赫以“尚未意识”与“尚未存在”对乌托邦进行重释,使乌托邦摆脱了那种主观的、虚妄的、不成熟的恶名。莫伊兰认为,布洛赫对乌托邦的重释激活了乌托邦冲动,使人们从无效的乌托邦的消沉情绪和已经实现的乌托邦幻象中挣脱出来。正是从这主客统一的乌托邦中,莫伊兰燃起了重启乌托邦冲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