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做中学”:杜威参与理论辩正

作 者:

作者简介:
丁道勇,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基本理论研究院副教授。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全球教育展望

内容提要:

“做中学”是对杜威教学方法的一种常见概括。而事实上,“做中学”并不是对杜威教学方法的一个精准的概括。相反,“做中学”还诱导人们重蹈杜威早就提示过的一些错误做法,比如追求浅薄兴趣、偏重动手操作、放松学术标准等。杜威的教学理论,强调学生对所学内容的理解,强调活动过程的理智色彩。一项活动在教学上有没有价值,要看这项活动是不是能影响更多别的学习经验。活动提供的直接经验,需要纳入经验的连续体当中去。与“做中学”相比,“参与”是对杜威的上述教学思想的更适宜的概括。把“做中学”误认为杜威的教学主张,容易强化当前学校教育界对于学生身体活动的迷信。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8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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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问题的提出

       “做中学”(learning by doing/learn by doing)是对杜威教学方法的一个流行的概括。①但是,在杜威自己的作品中,“做中学”这个表达,主要出现在《明日之学校》(Schools of Tomorrow)(1915)当中。②我们知道,这本书的田野工作大部分由杜威的大女儿伊夫琳·杜威(Evelyn Dewey)完成。她参观了当时美国国内一些实验学校,对管理者、教师、家长和学生进行了访问,为这本书提供了实际素材。[1]伊夫琳考察的学校,主要都是一些所谓的“儿童中心”③学校。在这些学校里,学习通过活动来进行,而活动又凭借给儿童更多的自由得到了推动。实际上,《明日之学校》报告的这些学校,从介绍来看基本可以认为进步教育的一份子。除了《明日之学校》以外,“做中学”的字样,在杜威的其他作品中罕有出现。根据这个事实,我不禁发生疑问:“做中学”适合作为对杜威教学方法思想的概括吗?如果不用“做中学”,有没有别的更合适的方案?

       据我所见,在杜威那里“做”(初步可以理解为各种比做读写算活动更广泛的身体活动)之所以重要,主要是因为活动可以用来实施计划、验证假设,把观念和行动沟通起来。但是,后文我将要展示,“做”并不都可以导致“学”,“学”也未必全要经由“做”。尽管杜威使用过“做中学”的字样,但是杜威自己关于“做”有完全不同的定位。“做中学”是杜威对当时的一般学校改革者的办学实践的概括。在当前的教育实务当中,因为相信杜威倡导“做中学”,结果各种在学科教学中联系生活实际、在课堂上穿插活动的教学时尚,都把杜威作为重要的参考。除了一些零星的观察,我无法判断对杜威的这种误读,对当前的教育实际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是,仅就上述教学风尚的形成和传播而言,关于“做中学”的误解起到了关键作用。因此,澄清“做中学”是一项与教育实务高度关联的教育基础理论工作。

       二、“做中学”的涵义与限度

       在报告美国的一批实验学校时,杜威使用了“做中学”的概念。同时期的克伯屈(William Heard Kilpatrick)等人把“设计教学法”作为进步教育的教学改革努力。④“做中学”“设计教学法”共同强调活动在教学中的应用,共同强调直接经验的教育价值。在这一部分,我将要介绍“做”(活动)在当时教育理论中的表现,更主要的是澄清杜威对于此类活动的价值和限度的判断。

       (一)“做中学”的涵义

       在杜威的作品当中,“做中学”主要出现在与他的大女儿合著的《明日之学校》一书当中。譬如,在这本书当中,杜威把美国印第安纳州波利斯市第54公立学校称为一所“做中学”的学校。[2]在这所学校,教师们仍然教学科,但是设法让作业不要成为单纯的书面练习或者只是为了应对考试。举例来说,五年级的班级可以围绕“盖房子”活动来开展。因为要盖房子,学生们就需要拟定计划、计算木材的数量和费用、测算地板和墙壁的面积。又因为今后房子的主人要务农,所以学生们还要为他们设计农场的耕种规模、考虑收成和利润,考虑今后出售多少黄油、牛奶和鸡蛋等问题。这些都是数学课的内容。在英语课上,学生们围绕盖房子来学习拼读。在美术课上,学生们围绕盖房子来做室内装潢,还为这座房子设计花园。在表演课上,学生们设计、编排反映农场生活的戏剧等。可以看到,这所学校的教学方法,在保持分科教学的基础上,指定了实际的工作任务给学生们。学生要动手解决面向实际需求的问题,而不只是做书面练习。这时候,“教师和书本不再是惟一的导师;手、眼睛、耳朵,实际上整个身体都成了知识的源泉……”[3]总之,通过杜威父女对第54公立学校的介绍和评论,我们已经大致可以了解到他们所谓的“做中学”的特点。诸如“盖房子”这样的活动任务,在教学过程中得到了应用。

       在其成名作《设计教学法》(The Project Method)(1918)当中,克伯屈⑤把“设计教学法”作为一种落实杜威教育哲学的实际方法。在这篇文章当中,“设计”(project)被解读为一种“有目的的行动”(purposeful act)[4]。人们在有目的的行动时,是诚心乐意的,不是因为受到了恐吓或者强迫。“有目的的行动”是一个人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的标志。这种活动是民主公民的基本生活单位,奴隶的生活就缺乏此类活动。“设计教学法”把民主社会的基本生活单位,拿来作为学校教育的基本单位。克伯屈曾分别于1927年和1929年两度访问中国。只不过当时中国的教育风气已经改变,克伯屈并没有受到杜威访华时的那种热情追捧。在介绍克伯屈的设计教学法时,时人曾将“有目的的行动”解说为六点[5]:“设计”是重要的(不是琐碎和无谓的内容)、专心的(个人的兴趣是不分散的,全心投入)、自觉的(不需要外加强迫)、社会的(活动有实际的功效,能满足实际的需求)、清晰的(学生了解、认可活动的目的)、诱导的(不止步于当前的活动,而是能进一步导引出别的活动)。这个解说,进一步解读了克伯屈所谓的“设计”的涵义,同时也澄清了在教学中应用“设计”时应当关注的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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