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西方理论家中,弗里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1934-)的身份是比较复杂的,如果全面评价詹姆逊的学术研究,必然会涉及其研究的性质问题。大多数学者都认为他的研究属于广义的马克思主义,但是,在判断詹姆逊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身份问题上,却出现了种种分歧。为了科学地评价詹姆逊的学术研究,有必要把这个讨论继续向前推进。 一、定位詹姆逊研究身份的困惑 詹姆逊学术研究的复杂性导致了其身份定位的困难,这里举出几类有代表性的例子。 詹姆逊的研究属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这种定位在国内外学术界都很普遍,詹姆逊也认可这个定位。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佩里·安德森洞察到詹姆逊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复杂关系:“如果说,在这些方面,詹姆逊的著作像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夸张性的终曲,那么,它还以另一种方式超越了这个传统,这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①尽管如此,安德森仍然把詹姆逊视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在安德森看来:“从80年代初期开始,他对后现代主义进行了理论的概括,他的作品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伟大知识积淀中具有一定的地位。确实,我们能够说,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正是在他那里达到了巅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工具和主题在他这里得到了难以想象的综合。”②实际上,安德森主要是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知识传统中看待詹姆逊的研究的,并发掘了卢卡奇、阿多诺、本雅明、萨特、布洛赫、霍克海默、列斐伏尔、阿尔都塞、马尔库塞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詹姆逊的深刻影响,以及他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吸收与创造性运用。王逢振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明确地把詹姆逊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家。③在陆梅林选编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中,王逢振同样把詹姆逊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待。④朱立元主编的《现代西方美学史》也同样是把詹姆逊作为后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代表。⑤ 詹姆逊的研究属于“晚期马克思主义”。国内学者张一兵是这种观点的代表。他认为,在20世纪60年代末,作为一种理论思潮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其历史逻辑上已经终结,之后便出现了包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女权主义在内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以德鲁兹、鲍德里亚和晚期德里达为代表的“后马克思思潮”,以詹姆逊、伊格尔顿和德里克为代表的“晚期马克思主义”。就“晚期马克思主义”者来说,他们“依然坚持着马克思哲学最基本的原则和最根本的观点,特别是坚持以生产方式为核心的历史唯物主义分析框架,并将其指认为理论运作中最重要的方法论基础和原则”。⑥同时,这些“晚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目前的资本主义是“晚期资本主义”或全球资本主义,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张一兵还认为,后(现代)马克思思潮已经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点,并不是马克思主义。⑦他断定,詹姆逊的研究不属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后现代马克思主义”,也不属于狭义的后马克思主义,但仍然属于广义的马克思主义的范畴。 詹姆逊的研究属于“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美国学者克拉克、凯尔纳和贝斯特是持这种观点的代表。在克拉克看来,后现代主义反对宏观的、整体性的和普适性的理论,转向微观政治研究,极为重视多样性、断裂、碎片、偶然性和不确定性。在詹姆逊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其受到的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但并不能因此把詹姆逊归入后现代主义。其原因是:“詹姆逊是一位系统论者,尽管其分析涉及完全不同的各类叙事,然而他是将这些叙事置于马克思主义的总体系统之中进行分析的。”而且,詹姆逊已经不再执著于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划分,并开始重视各种新社会运动的作用。其“对变化多样的社会运动的关注,已经从现代马克思主义对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划分迁移开来。对于詹姆逊而言,这是根本性的问题,因为他是将整体性的马克思主义观念同后现代碎片联系在一起的”。⑧因此,应该把詹姆逊的研究定位于“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凯尔纳和贝斯特也是把詹姆逊的研究作为“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看待的,其著作《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中就有这样的标题:“杰姆逊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并进行了极为详细的分析。⑨这本书研究的是后现代主义理论,他们只是把詹姆逊的后现代理论研究概括为“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并没有把詹姆逊的整个研究作这样的概括,其判断和概括当然有其合理性。 詹姆逊的研究属于后马克思主义或“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周穗明是这种观点的代表。周穗明认为,应该把詹姆逊作为美国的后马克思主义者或后现代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个判断基于他对“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所谓“后马克思主义”(post-Marxism),一般是指在20世纪70年代末由于“欧洲共产主义”的失败所引发的“马克思主义危机”之后,流行于80年代西方发达国家的一种非马克思主义性质的新马克思主义思潮。从广义上讲,90年代以来西方和东欧的许多新马克思主义流派都被纳入“后马克思主义”的范畴。以最狭义而言,“后马克思主义”特指直接以这一称谓冠名的英国的拉克劳和墨菲的理论。⑩周穗明对后马克思主义作了广义的理解,“后马克思主义”和“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的意思大致相同,其性质都不是马克思主义。 从以上的观点,我们就可以发现詹姆逊学术研究的复杂性及其身份定位的混乱:詹姆逊多次重申自己继承了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并属于这个阵营,也有不少人把他的研究视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有人认为他没有坚持马克思主义,是后现代主义者;有人认为他重视、坚持马克思主义,是不折不扣的马克思主义;虽然他多次批判过后马克思主义,但还是有人把他视为后马克思主义者;还有人认为他是后现代马克思主义。尽管如此,多数学者都承认他的研究属于广义的马克思主义,这种定性比较符合詹姆逊学术研究的实际,也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重要的起点。同时,也应该承认,这些结论令人困惑,也说明了对詹姆逊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身份进行科学定位的艰难性、必要性和紧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