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17)04-0044-07 阿兰·巴迪欧(以下简称巴迪欧)是当前欧美学界最炙手可热的哲学家之一,他被誉为后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其“事件哲学”在某种程度上撼动了固有的思维范式,呈现出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式,同样,他的主体观也相应地打破了常规的知识体系。巴迪欧将传统的主体范式总结为两种,即唯心主义主体范式与唯物主义主体范式。就主体与身体的关系来说,唯物主体范式主张将主体简化为身体,更重视身体的感受;而唯心主体范式则是将主体与身体分离开来,注重精神的皈依。在现实生活中,唯心主体范式执著于死亡中生命的体验,认为只有在死亡中,主体和生命的意义才会显现;而唯物主体范式执著于生命中死亡的体验,这是在生活中突破自我界限,濒临死亡的快感。我们可以说,前者集中表现为宗教般的“牺牲”,后者集中表现为世俗性的“享受”。巴迪欧认为,当今世界其实就处在“享受”与“牺牲”的战争中,但二者最终都将会走向死亡,无法避免主体终将消亡的命运,因此,他提出第三种主体范式[1]。巴迪欧理解的主体处于真理生成的轨道之中,它居于事件与真理之间,而且这一主体必须对事件忠诚。它是主体与身体的结合,两者之间具有同一性,既不可分也不可约,紧密结合在一起,却又保持着彼此的特殊性。这里,巴迪欧所给出的是主体化的身体,这一新的身体作为两者的结合体而出现。 巴迪欧的“事件哲学”体系明显受到了辩证唯物主义或者唯物辩证法的影响,他在其作品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一分为二”在某种程度上启发了他的第三种主体范式理论。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巴迪欧将主体视为一种分裂的主体,包含主体化与主体进程两种形态。这两个术语,是巴迪欧从拉康的作品中借用而来,分别代表了主体的不同方面,它们对理解巴迪欧的主体理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普吕斯的《巴迪欧:新的哲学》中对此有专门论述外,国内外其余的研究著述大抵只限于点到为止,故而笔者将对主体的这两个方面展开详细的讨论。 一、主体化 《主体理论》的英译者在序言中指出,主体化是“一个直接并且明确地从拉康那儿借来的术语,用来指代主体的两个方面之一或者主体的暂时性,也就是说,匆忙,有点儿歇斯底里,通常是介入与破坏的短暂存在的事件,按照《主体理论》,呈现出焦虑或者勇气的形式”[2]xxxvi。这里所说的主体的两个方面也就是主体化和主体进程,主体化通常标志着主体在情境或者结构中出现的时刻。按照巴迪欧的观点,我们可以通过一次起义或者暴动,来认识主体化的主要特征。“当大众的暴动发生,绝对不是因为这个暴动可计算的时刻到来了。它是因为除了暴动,不再值得做任何事情了”[3]272-273。这首先构成了主体化的第一个特征,即短暂性和破坏性。我们可以将一次革命或暴动视为一种主体化的过程,暴动是一个瞬间动词,它意味着某种行为或举动使政局从平静到动荡,因此相对而言,这个行为是暂时性的,但却来势汹汹,犹如暴风骤雨。当然,暴动并不会因为它的短暂就销声匿迹,在某种程度上它还是对当前的秩序有所改变,相对于以往的局面,产生了异质或者不和谐因素。这时在巴迪欧看来,就会产生一种“去同一化的焦虑”。此处所谓“焦虑”,就是在拉康意义上的“轻微的歇斯底里”,这倒并不是改变所引起的恐慌和焦虑,而是对现存秩序的一种焦躁与歇斯底里。巴迪欧认为,“焦虑指的是一种介入形式,在作为多余的实在界的入侵下,使这个秩序成为废弃的秩序”[3]307。这里我们可以采用数学的表达方法加以理解,其实就是说相对于现有情境的过量元素,当然这些元素来自外部情境,对内在的场所采用“暴力”,企图改变现有秩序,并将其废除。因此,巴迪欧补充道:“焦虑指的当现实杀死象征的时刻,而不是将其分裂。”[3]307这一关于“焦虑”的界定,显然采用了拉康的术语,拉康的主体理论中的象征界,指代的就是“以父之名”而存在的现有秩序,而巴迪欧所谓谋杀象征的现实,则是指那些存在但却并不处于体制内的或者说边缘的元素。显然,暴动这一行为就是对原先局面的一种介入,因此,主体化是带有介入性质的,也是带有破坏性质的。在某种程度上,以上行为就是对“某种规则系统的介入,而不是它的执行”[3]273。在《主体理论》中,主体化与介入是有着必然联系的,“主体化的本质同样是由解构构成的介入,通过它,场所中的规则被解除”[3]275。换言之,介入构成了主体化的本质,原来的场域遭到了破坏,与之相应的规则也随着介入而变得无效。可以说,此时的介入或者主体化充满了勇气,带有革命性效果,力图改变“旧的世界”。 在《存在与事件》中,巴迪欧进一步将主体化区分为两种不同的类型,“它朝向对事件场所的介入。但是同样也朝向情境”[4]430。关于这两种不同类型的主体化,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事件场所存在于情境中,但却并没有被呈现出来,此时,主体化的主体更接近事件,然而它也不出现在情境中,这也就构成了巴迪欧所说的主体是处于情境外的配置。另一种类型的主体化则是处于情境之中,它与情境中的原则一致,可以在情境中显现。此时如果情境中的“项”可以被这种主体命名,那么就证明它处于知识中,而不是像事件那样在知识之外,因此也就不可能成为作为知识体系中“凿洞”的真理。正如巴迪欧所列举的那样,作为朝向事件或者介入事件场所的主体化,构成了这些事件在情境中相应缺失的命名,毕竟事件是在情境之外的,就像“圣·保罗对于教堂,列宁对于党派,勋伯格对于音乐,同样西蒙或者克莱尔,他们宣告自己的爱”[4]431。在这个意义上,这些面对既有的情境的主体,所采用的方式就类似于“焦虑”。他们介入并且破坏了旧有的秩序,甚至可以说在其自身的体系内,完全推翻并且摧毁了以往的制度。以勋伯格来说,他一生中实现了对从巴洛克以来的古典音乐的突破。长期以来古典音乐都是调性音乐,也就是说每首曲子都有自己的主音,其他的音与之相配合。勋伯格则突破了这种音乐模式,创造了“无调音乐”,这种音乐里没有明确的主音,12个半音按自己的方式存在,脱离以往音乐模式的束缚,也被称为“十二音列体系”。无调音乐没有古典音乐的和谐感,它显得突兀、激烈而又夸张,但正是这种音乐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人类的绝望、紧张与恐惧。在这个意义上,现存知识体系无法将其纳入已有的系统,就古典主义的音乐系统而言,勋伯格的音乐模式确实在固有的知识体系中凿了一个洞。然而,作为通向情境的主体化的另外一个阶段,则给出了这些人和事物相应的名称,就像巴迪欧所说的,我们通过圣·保罗知道了天主教堂,通过列宁知道了布尔什维克主义,通过康托知道了集合论,通过勋伯格知道了十二音列系统,而通过西蒙或者克莱尔知道了什么是独特的爱。 在主体化的过程中,与“焦虑”处于同一位置的,还有“勇气”,不过它代表着另一种不同性质的态度。作为一种颠覆以往的价值观的超量元素和侵入“内场所”的一种“暴力”,“焦虑”与“勇气”是一致的。至于两者的区别,如果说“勇气积极地实现了象征的混乱、交流的中断,此时,焦虑求助于死亡”[3]177,也就是说,“焦虑”是一种彻底的、纯粹的破坏和介入,“勇气”则显得更为积极,带有一定的建构色彩,只是这种建构所期待的是新事物,而不是复辟。如果说“焦虑”是一种毁灭和阻碍,指向的是死亡,那么,“勇气”则面对的是分裂固有局面,“这种分裂检验法律,而不是诉诸它的复兴”[3]311。总之,“焦虑是纯粹毁灭的冲动,寻求的是交流的可能性和社会秩序的彻底被破坏,(毁灭的冲动)被具有勇气的主体化所替代,伴随着交流中断的危险,一种必需要促使新秩序开始的危险”[5]132。虽然巴迪欧把主体化区分为了“焦虑”和“勇气”两种表现类型,但综上所述,短暂性、破坏性和介入性还是共同构成了主体化的主要心理特征。然而,仅有主体化不足以构成主体,可以说主体化还只是主体的开端,更重要的是,主体必须一如既往地对事件或者事件踪迹忠诚,因此,作为主体的另一方面的主体进程,便显得格外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