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科学”的观念,中西方有异。总体上看,西方以经验科学(empirical science)为主导,取科学的严格标准;中国则是广义的“科学”观,取宽松的科学标准。如1989年版的《辞海》将“科学”规定为: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的知识体系。凡知识就谓之“科学”,这就是中国的“科学”观。 与“科学”的宽泛标准相对应,中国的“教育科学”观念也甚为宽泛。不仅表现在日常语言中的泛化,而且也表现在学术语言中的泛化。就一般提及“教育科学”一词的论文论著也就忽略不论,即使那些专论“教育科学”的论文论著也免不了使用宽泛的观念。张诗亚、王伟廉的合著的《教育科学学初探》一书中明确指出:“对科学的理解要更宽一些,并且要从各种角度来理解这个概念”[1],他们同意使用广义的教育科学概念,包括教育理论中的科学成份、技术成份、哲学成份、艺术成份。方展画的新作《教育科学论稿》,从其对西方教育科学思潮的论述看,取的显然是严格的经验科学标准,但写到“中国教育科学思潮”时,就不再写严格意义的教育科学研究了,而是泛化了的教育学研究情况[2]。唐莹、瞿葆奎在《教育科学分类:问题与框架》一文中,也把教育哲学、教育伦理学列入教育科学之列,不过,作者已显然意识到了存在的问题,所以特地在脚注中又指出:“严格说来,用‘学科分类’替代‘科学分类’也许更恰当一些。”[3]其实,作者之所以这样做,也实属无奈。因为在中国的教育研究中,很难找到多少科学的成份。澳大利亚教育史学家W.F.康内尔的一段话,颇符合中国教育研究的现实:“翻开教育专著,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从不藉助于事实,而总是借助于舆论。他引用过卢梭、赫尔巴特、斯宾塞以及各种人关于这方面的教导。他经常引证文人学士的观点,但是他从来不管那些不同作家的观点是否以事实为依据,以及这些事实是否以足够仔细的方法观察到的……”[4]。 在一个缺乏严格科学标准的国度里,一面不易做到“科学”的要求,一面又易于把“科学”作为崇拜的对象,作为权威,所以有意识地把“科学”、“科学性”加以泛化,以便把非科学的东西充作科学的东西,满足人们的“科学瘾”。其实,以严格的科学标准来审视,中国的教育学已陷入深深的科学危机之中。所以,我们必须谨慎地使用“科学”一词,“经验教育科学”的名字是为了取得相互一致而来指称严格意义上的“教育科学”。本来,“教育科学”这个名字本身就足以和非科学的其它命题体系区分开来,但在我国,“科学”观念宽泛,这种区分还没有得到普遍地承认,而且许多人在语言上把每一种教育理论都视为或称为“教育科学”或“科学教育学”,所以,“经验的”这个形容词可以有助于避免混淆。 中西方教育科学研究观念的差异,不仅表现在对教育科学标准的宽严要求上,而且还表现在研究方法和陈述的取向上。这些观念的差异,绝非是某一个人所为,而是受整个民族文化传统和思维模式的影射。下面,我们着重从文化传统反思中西方教育科学研究观念的差异,力求取长补短,促使教育科学研究的完善。 一、西方人重科学取向,中国人重实践取向 中国人向来强调治学者当经世致用,而学问的首要论题又集中于人生社会问题方面。因此,在三十年代,国内外学术界流行一种观点: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政治、道德、文学、艺术等方面都有突出成就,唯独在科学上缺少贡献,主要表现在重伦理而轻自然,忽视逻辑和方法论的研究。虽然李约瑟博士编写了一部《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巨著,以无可辩驳的资料证明,中国古代在科学技术方面有其非常光辉的历史,事实上,如果我们平心静气地细读李氏的著作,我们便不能不承认,中国传统中的技术是远多于科学的。 中国在近二、三百年,科学技术落后于西方,这是大家所公认的事实。而实际上,西方的科学在希腊时代便已超过中国,只是在实用技术方面,中国在十七世纪以前尚不甚逊色而已。怎样说明这一事实呢?这是一个非常不易解答的问题,它与一个社会的结构和当时的历史背景有关,这里只从价值系统这个侧面作一透视。 1.中西方的第一哲学不同。哲学是支配人的思想的最深层的观念,不同的哲学观念使人产生不同的思想和行动。“本体论”是西方的第一哲学,“道论”是中国古代的第一哲学。“本体论”和“道论”这种差异集中反映了中西哲学两种思想方法的差异。西方的“本体论”是以普遍的概念或范畴为对象,是由概念或范畴构成的普遍的原理体系,其方法是逻辑的。中国哲学的概念主要不是从概念的逻辑方面获得自己的规定性,而是作为指示事实的“名”,因此,哲学本身也不是采用概念的逻辑演绎的方式来表达的,而是作为说明经验事实的普遍性的道理。例如,中国古代把什么东西都归为“五行说”。黑格尔认为,这反映了“在中国人普遍的抽象于是继续变成具体的东西。虽然这只是符合一种外在秩序,并没有包含任何有意义的东西。这就是中国人智慧的原则,也是一切中国学问的基础”[5]。这也说明,中国人的思想确实是比较实际的、贴近于经验的,抽象化、理论化、逻辑化的思考方式不是中国的特色,也不受重视。张载比较接近西方式的系统思考,因此,二程批评他“不熟”。 2.与上述问题相联系的是,中西方对待科学的态度不同。三百多年前培根(Francis Bacon)曾经提出两个关于科学的梦想:一是用科学的力量来征服宇宙,一是通过科学知识以认识世界的真面目。前者是一个技术的发展问题,后者是一个基本科学研究的问题。培根的真正兴趣是用“技术”来征服和宰制自然,所谓“知识就是力量”就导源于此,这应和基本科学研究区别开来。基本科学的研究不以实用为最高目的,而是为真理而真理,为知识而知识的,它是运用理性来解释世界、认识世界的。运用理性以获得真理是西方文化自古希腊以来的一贯精神,是外在超越的西方价值系统的一种具体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