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题是构成图像和主题叙事的基本要素,没有母题就没有图像,主题思想也无从表达。中国古典绘画艺术中运用了大量的“渔父”这个母题,有时图像题目就是“渔父图”,有的图像尽管没有以“渔父”来命名,但却有“渔父”形象这个关键的母题,“渔父”构成了一个文化脉络贯穿成一条不大不小的史学路径,渔父的呈现无疑给后世的解读增加趣味性,更是探讨艺术主题演变不可缺少的重要母题元素。当然要探讨清楚这个问题,需要贯穿两个重要因素,这就是主题与图像,自然就要涉及主题学与图像学二者关系的研究。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将主题学与图像学的关系,纳入艺术史学的范畴中进行探讨与分析,得出一个有益的、符合艺术史学变迁的关键性的结论。 一、“渔父”母题与原型 “渔父”母题在中国古典绘画艺术中被大量地运用,许道宁(生卒年不详,活跃于北宋中期)《渔父图》、吴镇(1280-1354)《渔父图》、张路(1464-1538)《渔父图》,是明确了题目的“渔父”母题图像。还有其他虽然没有明确“渔父图”的图像,但“渔父”这个母题大量出现在古典绘画作品中。如戴进(1388-1462年)《归舟图》、蒋嵩(生卒年不详,活动在成化、嘉靖间)《归舟图》、王诜(1036-?)《渔村小雪图》、朱端(生卒年不详,主要艺术活动正德时期)《寒江独钓图》、陆治(1496-1576)《溪山清云图》、髡残(1612-1692)《江上垂钓图》、吴宏(1615-1680)《山水·册页·二》等作品,在这些图像中“渔父”母题的出现,极有可能反映了同一母题原型体现了主题变迁的结果。当然要回答这个问题,还需要对“渔父”这个母题的原型进行考察,然后再考察其“渔父”母题在流变过程中所发生的变迁,并深入分析与讨论同类母题在不同图像中所产生的主题演变。因此,对母题的原型研究,是我们无法绕过的基本课题。 提到原型,很多人可能会与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这个概念联系起来。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种族记忆”,他把人类神话的象征形式与“集体无意识”相统一的实体称为“原始意象”,后来“原始意象”这个概念被荣格重新命名为“原型”。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构成“原型”的主要内容,他说:“个人无意识的内容主要由带感情色彩的情结组成,它们都成了心理生活中个人和私人的一面。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则是所说的原型。”①“原始意象,有时也称为原型……它对于所有民族、所有时代都是共同的。”②这里我们看到荣格“原型”有两个方面的内容或概念,因此“原型”在荣格那里实则就是“集体无意识”和“原始意象”集合体总称的概念。当然,在具体的运用中,荣格有时偏用“集体无意识”来所指“原型”,同时也有用“原始意象”来所指“原型”的时候。概言之,荣格的“原型”说或多或少给我们一些启示,当然我们更倾向“原始意象”这个概念诠释“原型”。因此,我们这里用“原始意象”这个概念来揭示母题,或者用“原始母题”替换“原始意象”这个概念,意在寻找自己的逻辑。因为荣格的“原始意象”(primordial images)中的“意象”,不同于中国古典艺术中“意象”的内涵。如果我们用“原始意象”这个概念,也需要把“意象”这个概念切换为中国古典艺术中的“意象”的内涵,这样诠释中国艺术的母题、主题更为准确,更能通过主题学、母题学解决中国艺术史变迁的问题。荣格的“原型”后再被在J·G·弗雷泽的《金枝》用来探讨他的神话理论,这才真正奠定了西方的“原型理论”。后来加拿大学者诺斯洛普,弗莱《批评的剖析》,将“原型”理论用于批评中,此后“原型”理论在西方的文学领域被广泛地运用。 我们把“原型”作为初始“母题意象”界定在既定内涵中并流传或影响到后来的艺术作品图像中所出现的“形象”——母题里,这种“母题”一旦固化下来便成为一个民族的集体认知的“意象”,如“杨柳”是具有送别象征的意象。《白虎通·社稷》引《尚书》佚文云:“大社唯松,东社唯柏,南社唯梓,北社唯槐。”③不同方位有不同之树木。陶渊明(369-427)《归园田居·第一首》:“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屋前植柳,便是“柳”具有了“家园”的意义。“折柳”意味着离别。“柳”或“杨柳”隐喻了“惜别”。《诗经》:“昔来我往,杨柳依依。今来我思,雨雪霏霏。”杨柳依依的形态与依依牵挂的情态互为同构,隐喻或象征的正是“杨柳”这一母题为依依“惜别”之意象。杨柳这一母题隐喻了“惜别”的含义,它一直被中国古典诗歌所运用,并使杨柳这个母题不断演变与延伸隐喻的主题。谢灵运(385-433)《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张九龄(678-740)《折杨柳》:“纤纤杨柳,持此寄情人。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李白(701-762)《春夜洛城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欧阳修(1007-1072)《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由园中柳、庭中柳构成了故园惜别之情。柳永《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彦谦《柳》“晚来飞絮和霜鬓,恐为多情管别离。”“杨柳”母题演变为人生之离别;主题“杨柳”母题还演变为“留”的主题,因为“柳”与“留”同音,故以同音相谐。如李贺《致酒行》:“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便是表达了“留”这个主题。显然,中国古典的“意象”不同于荣格“原型意象”中“意象”的概念,我们也可以称它为“原始母题”。 要寻找“渔父”母题的原型或者说原始意象(原始母题),我们需要考察三个关于“渔父”的出处问题。一个是庄子的《渔父》文本,另一个是屈原《楚辞·渔父》,主要是这两个“渔父”原型;再有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文本中的“渔父”,同时还要考察它们有关与“渔父”的逻辑关系。 《庄子·渔父》是《庄子》中的杂篇,杂篇一般来讲常被质疑为假托庄子而作。也许正因为这样,《庄子·渔父》才杂糅了儒家的思想,其中孔子见渔父也可能是臆想的情形: 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体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榆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