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艺术与音乐之间的相互作用已经是艺术理论与艺术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受音乐影响的艺术家已是司空见惯,比如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和立体主义画家戴维斯(Stuart Davis)在他们颇有影响力的作品中公开接受爵士乐,而波普艺术家沃霍尔(Andy Warhol)曾深受摇滚乐队“地下丝绒”(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影响(这种影响的表现之一是他在1965年成为了乐队的经理)。即使当视觉艺术和音乐互不影响的时候,艺术家们也可以在没有直接跨领域交流的情况下分享某些抽象的特性,因为音乐和视觉艺术分别占据时间和空间,它们通常共享着相同的外部影响。这些影响可能来自社会灵感(比如政治活动、文化创新),或是技术的发展(例如大规模制造业的建立可以让乐器材料趋于一致)。 除了分享巧妙的思路之外,视觉艺术和音乐在艺术运动的名号方面也是有联系的,比如矫饰主义(也称为风格主义,即Mannerist)、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分色主义和极简抽象主义。通常,音乐和视觉艺术的运动在同一时期会使用同样的名称。然而,一些本来处在不同时期的音乐与美术运动也一直被联系在一起,那是因为它们具有相似的抽象特征,比如被艺术界熟知的矫饰主义。美术中的“矫饰主义”这一术语,在16世纪被应用为一种艺术风格,然而在音乐中,矫饰主义在比前者还早200年的14世纪的法国就已经成为一种创作风格,也称作Ars Subtilior。这些运动共同拥有一种“强烈歪曲”(distortion)的抽象特征。在视觉艺术中,矫饰主义的一个典型例子是帕米贾尼诺(Parmigianino)在1535至1540年之间的画作《长脖子的圣母玛利亚》(图1),画家在空间中将人物拉长和变形,其体现的扭曲几乎让人达到困惑的程度。这样使人感到困惑的特性,与矫饰主义音乐运动的作品是有一致性的,例如法国的世俗音乐作曲家科迪亚大约作于1385年的合唱《美女、骨头、圣人》(图2)。在这部作品中,旋律呈现出有节奏的错乱性和令人发昏的复杂性,而且这部作品的乐谱也形象化地用一个心形来表现(使用了视觉音乐风格),为从视觉上理解其前卫的音乐风格创造了一种引人注目的隐喻。这两个作品虽然在创作时间上相距一个半世纪,但是都属于矫饰主义类型,因为它们各自用色彩和声音证明了两者有着相同的“歪曲”特性。 在更重要的层面上,音乐的不少术语也是与视觉艺术的术语类似的,它们表达着相同的抽象特性,比如质感、平衡、形式、线条与和谐等术语。举例来说,“质感”一词在视觉艺术中被解释为媒介的物理密度与粗糙感,与此同时,在音乐中,“质感”关系到声音的活力,以及音乐记号在谱表上出现的数量及其垂直运动的状况。在抽象的形式中,它们的特性相似。如果对它们的特性进行定量分析,可能会在两者之间建立更直接的联系,并且可能帮助我们得到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它们之间相互影响。据笔者所知,目前还没有哪位研究者尝试过以经验主义的手段去测量音乐与视觉艺术之间的相似性。
虽然视觉艺术与音乐没有被一起做过对比测量,但是长期以来都有证据表明人们确实在视觉与听觉之间建立过联系。1910年,格式塔心理学派创始人之一科勒(Wolfgang Kohler)进行了一次心理学实验,想要测定人类是否能够清晰地认识声音与视觉要素之间的联系,尤其是语音与图形之间的联系。他准备了两个不同形状的物品,一个是参差不齐、锋利的,另一个是平滑圆润的。随后,他引导参与者用Maluma和Takete这两个词给这两个形状命名(图3)。他发现,几乎所有参与实验的人都会将Takete这个名字赋予锋利的形状。在后来的实验里,他更换了名字与物体(Kohler,1947;Ramachandran和Hubbard,2001;Maurer等,2006),其结果依然与此前的调查一致。那些以多种语言为母语的人中(Maurer等,2006),95%至98%会对名字和图形做出同样的联系。这项“图形—声音”对应关系研究现在通常被称为“Bouba/Kiki研究”,而且结果被称为“Bouba/Kiki效应”。该结果清楚地表明,在视觉与听觉信息之间存在一种交叉感应(跨感觉)的转换(cross-sensory translation),特定群体内的成员往往有着相同的跨感觉对应格局。这个效应也被称为“交叉知觉模式抽象”(cross-modal,指两种不同知觉模式联合作用),指的是从一种感官的经验中半自觉地分离出一些特征,同时通过隐喻的方式把特征运用在另一种感官中,或与之进行比较。神经科学家拉马钱德兰(V.S.Ramachandran)通过一个例子解释了这种现象:“切达干酪”(Cheddar,英国产的一种干酪)经常被用“犀利”(sharpness)这个词描述,但这种奶酪自身其实无法形成锐利的几何形状,只不过人们能从它特有的味道联想到尖锐的刺激性感觉(Ramachandran和Hubbard,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