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只有成为工商业中心才算得上真正的城市。这样的城市在中国文明社会之初并未出现,因之城乡分离运动迟迟不曾发生。三代的城市主要是政治领域中的工具,经济职能十分微弱,所呈现的只是城乡无差别统一的自然经济面貌。然而,当历史时针指向春秋战国之时,工商业城市却如雨后春笋般地成长起来,从而揭开了中国城市经济史上五彩缤纷的第一页。本文拟就此时城市经济特征、类型以及城乡分离运动发生的原因等问题略陈管见,以就教于专家学者。 一 一般说来,作为工商业中心的城市,总是比乡村有更集中的人口,更集中的生产力,更高的消费要求,更高的文化水准等等。马克思指出:“城市本身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乐和需求的集中,而在乡村里所看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孤立和分散。”[①]对春秋战国时期的城市来说,这种商品经济特征有了普遍而充分的体现,从而使城市与乡村经济分离开来,完成了城市自身发展史上一次质的飞跃。下面分几个方面来谈。 1.城市数量的增多与规模的扩大 春秋战国的城市,有的是在前代城址的基础上增修而成,有的则是重新建筑的。西周初年,“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②],其后还陆续建有封国。当时立国的一项根本大计就是营建城邑,所以西周先后有近百个城邑的营建应是没有问题的。春秋时期,大国争霸,战事频仍,各诸侯国莫不纷纷筑城自卫,致使城市数量空前增加。美国学者Pall Wheatly主要根据《左传》的材料所绘春秋时代城邑分布图,有466个分布点,比西周城邑图多出375个点[③],反映了春秋的城市在先前西周的基础上成四倍的增加。又据杨守敬《赢秦郡县图序》的估计,“秦县当八九百矣”。秦统一的时间不长,其县城应是在战国原有的基础上形成的,所以战国的郡县国都合起来也不会少于此数。这样,战国较之春秋的城市又有成倍的增加。 当时的城市不仅数量空前增多,而且规模也相当巨大。按照周礼的规定,各级贵族所封城邑大小是有一定的等级限制的。《考工记》载:“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此处讲的是周王朝国都建筑的规模和布局,其面积为方9里即81平方里。又据《逸周书作雒》载:“乃作大邑成周于土中,立城方千七百(《艺文类聚》等引作六百为是)二十丈”。孔晁注“大邑成周”为“王城”是正确的。焦循以为“城方千六百二十丈,计每五步得三丈,每百八十丈得一里,以九乘之,千六百二十丈,与《考工记》九里正合,则谓天子之城九里者是也。”[④]若以1周尺折合0.1991米来计算[⑤],天子之城“方九里”约为今10.4平方公里,与考古发掘洛阳王城遗址为10平方公里[⑥]大致相合。是知天子之都以方9里为建制规模应属可信。至于诸侯国都和卿大夫都邑则要小于方9里。《左传》隐公元年载:“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这是说卿大夫的都邑不超过“百雉”,此“百雉”为诸侯国都的三分之一,是知诸侯国都当为三百雉,一雉长三丈,即方900丈,180丈为一里,则为方五里,约今3.2平方公里。而卿大夫的都邑大者方300丈,次为方180丈或100丈,都在方二里以下,总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此所谓“先王之制”不管在西周实行情况如何,但到了东周以后却因“礼崩乐坏”的冲击,转眼也就成了历史的陈迹。是时诸侯各国“城郭不必中规矩”[⑦],不少城市已大大超过王都之制的面积。据考古材料提供的数据看,超过10平方公里的东周故城有:秦都雍城、鲁都曲阜、秦都咸阳宫城、魏都安邑、齐都临菑、楚都郢、赵都邯郸、郑韩故城、燕下都等。其中最小的秦都雍城面积是10.5平方公里[⑧],居中的齐都临菑为15平方公里[⑨],最大的燕下都约为32平方公里[⑩]。这些东周列国的国都,其建制已超过天子之城方九里的规模,是当时头等的大城市。次如考古发现的宜阳城、京襄城、轵城古城、栎阳城、吴起城、宋国故城、薛城、侯马晋故城、中山灵寿城,面积即在3.2—8平方公里之间,属于当时的中等城市。至于3.2平方公里以下的小城市,其考古发现的数目更是不胜枚举。总之,春秋战国时期,大中小各类城市星罗棋布,遍及全国,且有相当数量的城市已冲破礼制的束缚,其建筑规模空前地扩大了。这虽然不能说明城市发展变化的本质,却为城市发生本质变化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外部条件。 2.城市人口的大量集中 春秋时期有多少城市人口,还不好估计。战国中期的城市人口,或可作出推算。《战国策·齐策一》载:“临菑之中七万户”,这句话出自苏秦的游说之辞,是否可靠有不少人怀疑。其实,从薛城7平方公里尚有6万人家来看,15平方公里的临菑城住有7万户并不是没有可能。就是从当时城市人口的密度来分析,临菑所能容纳的城市人口也不会太少。反映先秦城市人口密度的材料有两条: (1)“且古者,四海之内,分为万国,城虽大,无过三百丈者;人虽众,无过三千家者(A)。……今千丈之城万家之邑(B)相望也”。(《战国策·赵三》) (2)“率万家而城方三里”(C)。(《墨子·杂守篇》) 根据这两条材料并以每家5口计,可算出3个城市人口密度的数据来:A42044人/km[2];B 12613人/km[2];C 43255人/km[2]。其中A与C相当接近,大概反映的是所谓“古者”即夏商时期的情况。而B所反映的则是赵奢所处战国时代中等城市的人口密度。以此推来,15平方公里的临菑城通常可居住189195人亦即37839户人家。但临菑是当时特别繁华的大城市,街市之途,“车毂击,人肩摩”(11),人口密度应比一般中等城市为大,所以至少有四万户人家是决无问题的。那种以为临菑只二三万户的估计是过于保守了。 在战国时期,相当于临菑这种规模的城市并不少。《盐铁论·通有篇》追述战国时的大都市说:“燕之涿、蓟,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菑,楚之宛丘,郑之阳翟,三川之两周,富冠海内,皆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上述诸城多因位居交通中心而成为天下名都,其中只有小部分兼具政治中心的功能如临菑等。若加上后一类以及铸币城市,“全国的重要都会大约总数当在五六十个左右”(12)。其中又以十个与齐临菑城市人口相当来计算,全国则有二百万人居住在头等大城市中,余则以“万家之邑”为标准,也当有二百多万人居住在中等城市中。即使不把众多小城市的人口计算在内,全国也当有四百多万的城市人口。按一般认为战国人口总数约两千余万来推算,当时城市人口则占全国总人口的20%左右。可见当时城市人口集中的程度是相当高的。 在城市人口增多的同时,城市居民的结构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由于士农工商纷纷移居城市,城市人口不再以统治集团纯消费人口为绝对多数了。以齐国为例,管仲“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商工之乡六,士农之乡十五”(13)。韦昭注:“国,国都城郭之域也,唯士、工、商而已,农不在也”。当然,齐都临菑城内不可能全无农民居住,但工商之民已成城市居民的主体似可肯定。具体说来,“商工之乡六”,以每乡二千家计,城内工商居民可达六万多人。这在春秋初期着实是个惊人的数目。这种情况表明,城市人口的集中,主要是工商居民的集中,它标志着生产范围和交换关系进一步扩大,有利于城市加速形成工商业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