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学习与生命成长:知识如何走向美德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铁芳(1969- ),男,湖南桃江人,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教育基本理论研究。长沙 410006

原文出处:
高等教育研究

内容提要:

古往今来,知识走向德性主要体现为两种基本路径:一是从柏拉图到夸美纽斯、赫尔巴特,再到纽曼,重在寻求以知识的完整性来促成个体存在的完整性的路径;二是以苏格拉底、杜威为代表的教育路径,也即将知识还原于过程之中,以对知识的追求与自我探究来达成个体德性。知识走向美德,要解决的关键问题,一是知识本身,这主要涉及知识的性质与知识的秩序;二是个体置身学习中的生命状态,即个体以何种方式置身知识学习情境之中。不管何种方式,知识转向的根本立足点乃是个体自身,转识成智,化识为德,都需要立足个体生命的提升。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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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01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4203(2016)10-0010-09

       《礼记·大学》开篇有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赫尔巴特试图在心理学的基础上建立教育的方法论,在伦理学的基础上建立教育的目的论。他明确提出“教育的最高目的是道德”,由此而以道德的目的来整合教育的过程与方法,建构出完整的教育体系。问题在于单纯建基于心理学的过程与方法是否可能达成伦理学的目的?毋宁说,唯有当教育的过程与方法本身即渗透着伦理学的意蕴的时候,这样的过程才足以导向伦理学的目的,即道德。换言之,人的全面发展的内在整合绝非单纯心理学的,而是伦理学的,也即教育性的。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寻求教育的内在整合之路,从知识学习出发,走向个体德性的完整生成。

       知识究竟是如何走向人的完整德性的?古往今来,哲人的探讨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苏格拉底的路径乃是把知识还原成对话的过程,以朝向神圣事物的姿态和生动的求知开启个体人生转向智慧之境,但终其一生也无法达成真正的智慧,而只有爱智慧,爱智慧——哲学,因此而成为人类文化精神的灵魂。柏拉图的对话体写作同样是秉承了苏格拉底的教育精髓,把知识还原到戏剧性的对话情境之中,把作者的意图尽可能地隐藏起来,从而最大限度地激励后世读者的心智,激励人们的智慧之爱,而非给人以现成的结论。

       如果说柏拉图的对话体写作传承了苏格拉底对话式教育的精髓,那么,其《理想国》中城邦治理者与护卫者的教育构想则在秉持苏格拉底智慧之爱的精髓的同时,给出了相对明晰的教育序列,也即从早期教育的体育、音乐,到中期教育的修辞、文法、算术、几何、天文、音乐,到后期教育的辩证法,从而给个体发展一步步走向德性之境提供了切实的教育路径。教育的过程乃是个体从变动不居的现象世界转向不变的理念世界,转向至善的过程。“这方面或许有一种灵魂转向的技巧,即一种使灵魂尽可能容易尽可能有效地转向的技巧。它不是要在灵魂中创造视力,而是肯定灵魂本身有视力,但认为它不能正确地把握方向,或不是在看该看的方向,因而想方设法努力促使它转向。”[1]教育的中心不是创造灵魂的视力,而是如何促成灵魂的自我转向。奥古斯丁给出的路径是在师生对话中转向更高的上帝,师生对话不过是作为个体与上帝对话的预备,或者说现实的对话乃是个体转向更高世界的预备。奥古斯丁的路径无疑是柏拉图教育路径的承续与延伸,教育的过程乃是在沉思与对话中转向更高世界的过程。

       近代以来,伴随文艺复兴的先声,教育不仅仅是关注更高的世界,而且要关注此时此地的生活本身;不仅关注来生,而且更要关注此生;不仅要关注心灵生活的宁静与完满,而且要关注人的身体欲求与实际生活的需要。作为其代表的夸美纽斯试图把教育的两个层面统一起来,他提出,所谓“大教学论”乃是“把一切知识教给一切人们的全部艺术”,这里的一切知识就是指向来生与服务今生的知识的统一,就是德性知识与科学知识的统一,就是指向更高的精神需求的知识与指向实际生活需要的知识的统一。夸美纽斯试图把两种知识统一起来,在他看来,对于某些不可能直接感知、观察的事物,可以采用其他方式来取代,其原则是:“高级的事物可以由低级的事物去代表,不在跟前的可以由在跟前的去代表,看不见的可以由看得见的去代表。”[2]统一的具体方式是给不同目标和知识内容以不同秩序,“笃信宗教比形成德性重要,德性比学问重要”,“应该使学生先学习感性的,然后学习理性的,最后是神所启示的”。他把课程分成主要课程,即包含智慧、辩才、正直行为和笃信宗教的本质、核心和内容,包括语言、哲学和神学;次要课程,即为主要课程服务的辅助性课程,包括历史和各种联系;第三类课程,即有助于外部身体的灵活运动,并借此来促进头脑清新发展的课程,包括游戏和戏剧表演。夸美纽斯无疑是承前启后的代表,从夸美纽斯,到赫尔巴特,到纽曼,大抵都是寻求以知识的完整性来促成个体存在的完整性的路径,也即以知识本身的德性来成就个体存在的完整德性。

       从洛克开始,则强调知识选择要从实际生活需要出发。以培养个体民主个性为基本诉求的洛克认为,“在全部教育上面,大部分的时间与努力都应该花在日后在青年人的日常生活里面最有结果、最常利用的事情上面”[3]。在这里,洛克明确提出教育乃是要根据儿童未来的青年生活来设计与选择,正因为如此,“学科的设置要把现代实用科目与古典科目结合起来,兼顾装饰和实用。他设计的主要课程包括阅读、写字、图画、速记、语言、地理、算术、天文、年代学、历史、伦理学、民法、修辞学、逻辑、自然哲学、希腊文、跳舞、音乐、击剑、游泳、骑马、扑击、旅行、园艺、木工、商业算学等。其中既有以装饰为取向的拉丁文、希腊文课程,也有像商业算学这样的实用性课程”[4]。不难发现,洛克的课程知识体系已不再眷顾于个体生命的完整性,而是实际生活的需要,“从实际生活需要出发来选择教育内容、设定教育的目标,这正是现代教育回归生活的基本主题”[5]。在这一点上,洛克无疑奠定了现代课程知识体系建构的基本原则,其中的基本精神就是尊重个体实际生活的需要,尊重个体的民主诉求。换言之,关注课程知识体系建构形式的民主化,尊重个体的生活选择,而非从个体自身的完整性诉求出发,也即从知识秩序本身的德性出发,成为现代教育知识选择的中心原则。从洛克到斯宾塞,一直到杜威,实际上都是采用基于实际生活的需要来整合知识,达成个体发展的路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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