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63(2016)12-0106-08 在教育哲学史上,教育形而上学理应成为教育哲学的第一原理,甚而是其代名词。倘若教育哲学不谈形而上学,那是脱离了自己的归宿与源头。但在“教育形而上学终结”的语境下,从何论起,如何论证,这些都极具挑战。从教育哲学史上的数次形而上学变革来看,教育的形而上学始于教育回归人的灵魂之时,也发展于教育反思人的自身意识、否定能力和强力意志之际。一言以蔽之,教育形而上学的发展与人自身对人性的抽象把握与具体发展几近同步。 一、"educare"与"being":“灵魂转向”的教育形而上学 从词源上讲,“教育”源自拉丁文educare,其动词形式为educěre,前缀"e"意指“出”(out),词根"ducare"意指“引”,合起来,意指“引出”。它意味着:儿童具有先天的潜能,教育就是顺应、引导和发展这种潜能并促进它实现的活动。在教育史上,这被称作“内展说”,它预设了人性善。客观地讲,在这种解读中,"educare"词义的内涵与外延还不够明晰,意义还有些含糊与神秘。不过,在词义上,"educare"较之古希腊词"pedagogue"(教仆)更贴切,因为它远非把教育视作经验的总结、文化的守旧和秩序的循规,而是具有超越于经验,进行文化创造和制度创新的意义。进言之,educare具有在经验之外的“超验”、现实之外的“理想”、秩序之外的“天道”与“法理”等含义,据此,它方才意味着显现、顺应、导引和发展人的潜能与天性。在此意义上,它与形而上学①的核心词“being”有内在关联。从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家巴门尼德(Parmenides)开始,"being"就被看作真理的对象,其本义是“敞亮”“显现”“去除遮蔽”,而且,无论being有多少层次的形式和内容,being都是“是其所是”,因此,从逻辑上推断,educare的显现、顺应、导引和发展的前提正是being,或者说educare的核心内涵是being,否则,educare仅指依赖于外在条件与手段的附属物或被遮蔽之物。 在古汉语中,“教”“学”皆有教育之义。在甲骨文中,“教”字的右上方类似于“攴”,是会意字,寓示“以手持杖或执鞭”,亦即儿童在成人执棒监督之下学习。此外,在“教,上所施,下所效也”“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育,养子使作善也”等句中,“教育”意味着儿童需要外在的规训和教化,强调教育的手段、方法和内容。与上述解读相比较,《中庸》所言“修道之谓教”中的“教”更具有形而上学意味,代表了古代中国对教育更深刻的理解,因为它强调了教之为“道”,亦即“形而上学谓之道”中的“道”。毫不客气地讲,这种对教育的形而上学理解,较之古今中国强调的教之术、教之学,更为妥当,更值得今天的学人反思与发扬。 这里,必须申明,educare本身是being,但being不是educare。在古希腊语中,最经常用来表示“存在”的词一共有三个,分别是εστι,τοον,τοειναι。其中εστι、τοειναι分别相应的英文形式是it is和to be,它们既可以作系动词“是”讲,也可以直译为实义的“存在”。它不同于名词、动词之处在于它做判断(真假)的作用或功能,反映了人们如何通过思维确定存在。据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在《解释篇》中所言:动词不定式"to be"与句子的真假有关,因此,何谓思想,就是指通过"to be"与"notto be"使自己置身于真理或谬误的领域,是思维对事物的存在的判定;换言之,代表存在的"being"乃是以某种必然方式存在的"being",而思考"what to be"的判断正是对"being"这一必然存在方式的揭示,所以思维和存在是完全一致的(to be is to think或being is thinking)。据此分析,educare(引出)的"being"就是下判断,使自己置于真理或谬误的领域,去思想(to think),并通过思想对"to be"这一必然存在方式进行揭示,因此,educare具有思的任务、对象和方法,而educare的思的对象、任务必然是以“存在”为标志的真理而不是以“非存在”为标志的意见或谬误;educare的思考方法依赖于思维、逻辑和语言的辩证法,而非经验分析的方法。 柏拉图(Plato)在《理想国》《智者篇》等篇中揭示educare和being的内在统一性。他借苏格拉底(Socrates)之口,通过经典的四线段喻、洞穴喻说明教育与非教育的界限,阐明“使灵魂转向并达到至善”的教育本质,确立辩证法是最好的教育方法。柏拉图认为,教育难以对受欲望支配的手工业者发挥作用;教育对护卫者的教育功能是使人守秩序,遵守由神规定的、最崇高的法律。只有哲学王,才是最适合受教育的人,因为他是能感知可知世界而不是注视着可见世界中的事物的人,他应成为国家的统治者。哲学王性格和谐、温文尔雅,有分寸、有良好的记忆,聪敏、正义、勇敢、推崇真理等,最为重要的是,他挚爱那些能让他看到永恒实体的知识,并且是爱其全部。 柏拉图认为,哲学王必须经受劳苦、恐怖、快乐、诱惑,在学习中接受循序渐进的教导,而且,他的灵魂需经受观察和训练,从而判断其能否胜任最伟大的学习,以及是否有学习善的理念的能力等。这里的善,是指一种被所有灵魂追求的,并且靠直觉把握的理念,是思想的对象,而非肉眼可视的对象。在可知领域中的善的理念与知识的真理和可知事物的关系,就如同太阳在可知世界中的视力与可见事物的关系一样。从而类推,在可知世界中,知识和真理最类似于善却还不是善自身,善是知识和真理的源泉,是在各方面远超知识与真理的地位和能力,远高于实在的东西。用太阳比喻善,既论证了善的定义,也表明了善在教育中的地位:只有善,才能使人们得到知识、真理、德行和教育。总之,在柏拉图那里,教育和哲学的首要任务都是“灵魂转向”,亦即指明灵魂如何才能从可见世界转向可知世界;从黑暗到光明、从意见到真理的上升之路,以及背后支持他们的真理信念,也就是某种不言自明的东西;将灵魂脱离变化的世界,直至灵魂的“眼睛”得以正确观看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