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主义戏剧“细节真实”的视觉机制及其悖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罗成雁(1987- ),女,云南普洱人,云南行政学院文化与科技教研部讲师,文艺学博士。云南 昆明 650111

原文出处:
延安大学学报

内容提要:

19世纪末写实主义戏剧理论和剧场实践追求“细节真实”,逐渐建立了充满悖论的旁观者观演关系结构模式。“细节真实”打破了传统戏剧和剧场的可见性分配机制,将社会现实生活以图画的方式客观地呈现出来,使那些不可见的社会阶层和问题得以进入公众的视野。然而,这也奠定了剧场视觉中心的地位,并建立了旁观者观演关系结构模式。由此“细节真实”在抹除“细节”符号意识和观看意识的基础上,在蕴涵意指的运作中,成为了意识形态自然化的机制。因而,19世纪末写实主义戏剧“细节真实”既是一套可见性机制,也是幻觉机制;既是客观地再现机制,也是真实的“制作术”。这套视觉机制仍然遍布于艺术和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6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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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975(2016)04-0062-06

      就如巴尔扎克宣称的“要在一切细节上真实可信”,“如果在细节上不真实,那它就没有价值”。[1]4“细节真实”也是19世纪具有写实主义倾向的戏剧一个标识性特征,而且确实作用于观演关系这套视觉机制的改变。不管是巴尔扎克对《欧那尼》、托尔斯泰对莎士比亚《李尔王》细节真实的批评,还是易卜生、契诃夫、奥凯西、萧伯纳剧本中充满了“细节真实”的铺排;不管是梅宁根剧团、安托万自由剧场对细节真实的孜孜以求,还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艺术剧院和表演理论精确地呈现;不管是地点环境、舞台布景的描绘,还是人物角色动作、面部表情、情绪变化、欲言又止的语言等细节,都使19世纪末写实主义戏剧和剧场区别于传统戏剧“诗意的想象”和情节剧夸张的设计。而所运用的“细节真实”其实是对观演关系的变革,既批判传统戏剧与现实生活真实的不符和对幻觉的破坏,也批判19世纪流行的情节剧对观众的欺骗和操纵。因此,在戏剧、剧场史上“细节真实”实际上是一种对传统观看方式的变革,是对传统戏剧、情节剧观演关系机制的变革。

      那么,19世纪末20世纪初发展和完善的写实主义“细节真实”符合现实的幻觉建立了什么样的视觉机制呢?这一观看机制的悖论在哪里?因为,就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流派众多、形式各异、互相攻讦的现代主义戏剧理论家和实践者们异口同声地反对写实主义的“真实”和旁观者。他们纷纷宣称写实主义这种过分“富裕的戏剧”只是“表面的真实”。而且,细节真实的幻觉“将环境表现为不可改变的”,以幻觉麻醉了观众,使之入迷并丧失了批判力和改变世界的能力。他们甚至指出“细节真实”培育的观众是一些饶有兴致的偷窥者。这是种死气沉沉的、漠不关己的艺术“使人的精神成为艺术激情的旁观者。”[2]

      更重要的是,这种“细节真实”以其强大的运作机制嵌入现代媒介传播之中。如今,电影、电视、广告、新闻、成功学等等已充满了细节真实的“制作术”。我们就暴露在这样的视觉环境之中,观看、思维、行动、情感表达、社会表意都深受其影响。而对于罗兰·巴尔特、福柯等思想家来说,对“细节真实”这一运作机制的深入解构,也往往体现了他们理论的效力。因此,本文回到“细节真实”观看机制形成的时期,即19世纪末臻于完善的、写实主义“细节真实”的戏剧和剧场,分析它的基本运作机制及其悖论,试图探寻拆解这一无处不在的真实“制作术”的可能。

      一、“细节真实”的可见性机制与旁观者的形成

      (一)打破可见性分配的“细节真实”

      其实,19世纪末20世纪初追求“细节真实”的写实主义戏剧,是革命性的。它通过对日常生活细节真实的追寻,打破了已有戏剧、剧场可见性的等级划分。传统戏剧文体,是有等级的,模仿的是“好人”的悲剧性行为和悲剧性事件,是“值得同情的人”,是英雄、贵族“荣誉”的行动。也正如奥尔巴赫所言,古典的写实并不是“所有的日常职业和社会等级”、“所有的日常生活地点”、“所有的日常生活”,也就是“所有小人物及其生活”都会采取严肃的文体,对细节严谨真实的再现。[3]那些下层的人物或日常生活只能被以喜剧、小丑等夸张的方式加以处理。就是在最不济的情节剧中,也是“疯狂的剧情统治一切、压倒一切”。写实主义戏剧和剧场则在批判传统戏剧和情节剧对可见性划分的基础上,广泛关注日常生活,尤其关注下层社会日常生活细节的真实。

      首先“细节真实”打破已有社会可见性分配的动力,来源于十九世纪自然科学的发展和现代观察技术的发明。19世纪写实主义将社会与自然界等同起来研究,追求对日常生活、社会现象进行客观的观察、实验和精确的记录、真实地描绘和再现。由于深受照相术和实证科学的影响,易卜生在1857年说“我们的时代是照相、精巧的手工业的时代”,观众将真实与现实生活同一,追求一部剧像“照相似的准确描绘现实,”而实用科学所指明的道路是“生产出所谓的‘大自然印模’,借助于此,任何现实中的物品,连同最微小的细节、所有的外来杂质、所有偶然沾上的泥污都能一起复制下来。”[4]19世纪末的写实主义“细节真实”这种客观的观察和记录打破了以往文体再现的等级,使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戏剧艺术的呈现之中成为可见的。

      观察、记录的巨细靡遗,一是细节必须真实可信;二是要“尽可能多地提供有关人的文献”。[5]195巴尔扎克早就宣称自己是法国历史的书记员,记录法国社会各个方面的“风俗史”。因此,他关注各行各业、每时每日、或明或暗的现实生活。“他只是看见什么,就描写什么。”[1]314左拉说“自然主义随着巴尔扎克的胜利而胜利了”,“文学中的自然主义同样是回到人和自然,是直接观察、精确的解剖以及对世上所存在的事物的接受和描写。”[5]195因此,文学艺术的题材、领域被扩大了。与科学一样,“它涉及一切题材,记录历史,论述生理学和心理学,一直登上最高的诗词的巅峰,研究最为多种多样的问题。”[5]200不分高低贵贱均是它的研究对象。最后,左拉表明,这种细节真实的再现研究在戏剧中、在舞台上也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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