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16)03-0383-07 DOI:10.14182/j.cnki.j.anu.2016.03.019 在现实中,我们非常容易满足于或止步于流行的常识性理解。黑格尔说:“一般说来,熟知的东西所以不是真正知道了的东西,正因为它是熟知的。有一种最习以为常的自欺欺人的事情,就是在认识的时候先假定某个东西是熟知了的,因而不去管它了。”[1]20今天,“教育理论联系实践”已经成为一个流行的口号和研究要求。然而,它显然遭到了无数次滥用。有鉴于此,我们需要问询“我们是否真正清楚‘教育理论联系实践’之含义?”“我们是在何种意义上理解与使用‘教育理论联系实践’的?”等。“教育理论联系实践”是一个流变的观念。它需要我们对其组成部分——“教育理论”、“联系”与“实践”——进行详细的考察。 一、教育理论:从言释到改造的现代转型 (一)如其所是地呈现实践之本性:古典教育理论的品性 “理论”一词"theory"和“戏台”一词"theatre"相关,代表人们从日常生产劳动和繁忙事务中解脱出来的一种闲暇方式。这种方式区别于行动,代表着一种对世界事物的静观和欣赏。在希腊语中,“静观的”(contemplatif)即为“理论的”(théorétique)[2]5。罗马人用contemplari来翻译θεωρεζν(观审),用contemplatio来翻译θεωρζα((理论、观审)[3]49,这样的静观和欣赏非但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目的,而且表达着对功利性目的的超越。“英文中‘理论’(theory)一词是从希腊动词'theatai'(看)来的,这个动词又是名词'theatre'(剧场)的词根。在剧场里,我们是某些自己并不直接参与活动的旁观者。与此相类似,研究理论的人,哲学家或者纯理论科学家,超然物外地观察存在。”[4]77依此,这样的观赏是“纯粹”的、自由的,是以自身为目的的行为,是只为了“看清楚”地“看”。 “看清楚”意味着在“看”中事物的本原能够呈现,意味着“看”必须使事物如其所是地呈现在“看”的面前。海德格尔将此一“看清楚”解释为让事物“无所遮蔽”地绽放。他认为,世界事物并不总是完全呈现,常常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遮蔽了,使人们无法把握事物的本质,理论的目的在于祛蔽,让事物能够得以呈现并被人们所观看。理论使事物进入了一种“澄明状态”,在理论中,事物才能如其所是地显现、完整地存在。因此,理论是对事物完整性的寻求与捕捉,是对事物无所遮蔽状态的重视。尽管这样的寻求与捕捉也许会落空,但人们的理论活动会持续下去。理论是一种寻求与捕捉过程,如同希腊词"philosophia"一样,重在“追寻”。 理论必须首先不为现实任务所束缚,它是一种观赏者的生活方式。海德格尔说:“那种从观赏中获得其规定并且献身于观赏的生活方式,希腊人称之为理论者的生活方式,……与此相区别,实践之生活则是一种投身于行动和生产的生活方式。”[3]47理论要求你不是直接地参与现实活动之中,而是让你在一旁冷静旁观。这样的观赏要求理论者自觉地保持与现实活动的距离,从而将事物显现的本质收藏于眼里。这个观察在古希腊人那里具有一种崇高而神秘的含义,是一种虔诚性的沉思冥想和专心致志的观察。其目的其实不是在于干预事物,也不是改造现实,只是纯粹性把握事物,在于自我完善。因此,人们将理论称为“无目的的”,以表达对理论生活的敬意。众所周知,这种生活被誉为最高的生活、沉思的生活。哲人苏格拉底代表着这种生活之典范。 理论者需要一种能力,即合理运用“逻各斯”(λογοζ)的能力,也就是话语和言说能力。这个“逻各斯”作为话语和言说,能够把言谈之时“话题”所及的东西公开出来。亚里士多德将这个逻各斯解说为有所展示,是让人看到所谈及的东西[5]41。话语和言说是一种揭示、展示的方式,通过话语,使人能够把事物的本己揭示出来、公开出来,从而使他人也能够通达所涉之物。“这就是λογοζ的结构。这种‘使……公开’的意义就是展示出来让人看。”[5]41显然,这个"λογοζ"就是把某种东西作为某种东西来让人看,它以一种“话语和言说的方式”让人们回到事物本身上来看。正因为此,理论才可能是真的或假的。真的理论便是如其所是地揭示事物之本真,让人们把话题所及的事物当作祛除遮蔽了的东西来看;假的理论则是使人无法看到事物之本真,或者使它作为它所不是的东西呈现出来。 就教育理论而言,它意指对一种完整的教育、本真性教育的观赏与追寻,并通过话语与言说揭示教育之本义。它同时意味着对那些遮蔽教育之本义的虚假的教育理论和实践进行批判、揭露,并鞭策人们达致本真性教育活动。依之,这样的教育理论并不拘泥于或依附于当下的教育现实及其所取得的理论,相反,它需要不断地超越现实,并在超越中实现对完整的、本真性教育的言说。希腊词语“真理”为"aletheia",由a-(否定)和lethe(迷惑)组成,其意旨便在于此。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诠释了这种教育理论的方式:哲人苏格拉底总是不满足人们已有的对教育的认识,通过与他人的对话探寻教育的真义。他的问询方式是:什么是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教育和看起来像似的教育的区别是什么?这样的教育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什么?等。这些问询都使理论超越于现实,使理论变得有些“不顾”现实(“脱离现实”)。因为在苏格拉底看来,现实的教育往往起着一种遮蔽的作用,使人们遗忘本真性教育;但人们的言说和话语却可以将其引导出来,它可以在人们的话语中得到完全呈现。在《理想国》中,这样的教育存在于“言说”之中,在现实中也许找寻不到它,但却可以使人们更加清楚现实教育的品性,从而促使现实教育的完善,但这个实践的任务却不是理论所要完成的。这样的理论常常被誉为是“理想的”、甚至乌托邦式的理论。尽管亚里士多德给这个理论增加了许多“现实的成分”,但其目的却在于使具有这样品性的教育理论更加精致。理论中呈现的教育仍然是一种完整地、无所遮蔽的教育,这一规定性的传统并未改变。后来的古罗马教育理论如昆体良教育理论、西塞罗教育理论只是这一理论规定性的衍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