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29(2016)01-0071-09 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一直到90年代初,玛格特·汉尼曼(Margot Heinemann)一直是英国左翼政治和文化圈中的活跃人物。她在战前的老左派中声名显赫,在战后的新左派中享有盛誉。马克思主义史学大家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与她相知甚深,对她评价极高:“玛戈是我所认识的最不平凡的人物之一……通过一辈子党内情谊、示范与建议,或许她是我所认识的朋友当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148)。纵观其毕生之事功与学行,她的一个不凡之处表现在,政治立场的坚韧持守和学术思想的与时俱进:政治上忠贞不渝,毕生持守老左派的社会主义路线;学术上灵活机变,与时俱进,既保留了传统马克思主义批评的社会经济视角和阶级分析底色,又参与和指导了新兴的英国文化唯物论,从而与英国新左派的文学批评实现无缝对接,这在同辈的老左派中堪称是异数。作为诗人和政治活动家,她成名甚早;作为批评家和学者,她大器晚成,繁重的党务工作阻碍了她早年发挥个人的学术兴趣;直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任教大学后,她才腾出时间和精力专事文学研究,几年之后,她就跻身于一流的英国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的行列。 生平行谊 汉尼曼于1913年出生在伦敦的一个银行家家庭,父母都是来自德国法兰克福的犹太人,笃信费边社的改良主义,属于典型的“客厅社会主义者”。受家庭环境影响,汉尼曼自幼熟悉德语文化,倾心社会主义,对犹太身份非常敏感。1931年,她考入剑桥大学英文系,在学期间发表了多篇诗作,散见于当年的各类诗选。她的大学岁月是在大萧条最严重阶段度过的,国内外局势动荡不安,自由资本主义体制岌岌可危:失业普遍,民生困顿,阶级矛盾尖锐,青年学子左转成风,法西斯主义强势崛起。1934年声势浩大的饥饿大游行和激烈亢进的反法西斯示威,对汉尼曼刺激很大,最终使她告别了议会制社会主义理想,拥护社会主义革命理念,加入了英国共产党。 由于学习成绩优异,她在本科毕业时获得了星级一等荣誉学位,继续读研究生。1935年,她与左派青年诗人康福德(John Cornford)相爱;康福德出身名门,是达尔文的曾外孙,时任剑桥大学学生党支部书记。1936年7月,西班牙内战爆发,正在那里采访的康福德参加了共和国政府的部队,对抗佛朗哥的叛军,同年底牺牲在阿拉贡前线。此前,他曾给汉尼曼写了一首无题诗,首句为“无情世界的心境”(Heart of the heartless world),语出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这首诗战后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广泛流传,取名为《致玛格特·汉尼曼》(“To Margot Heinemann”)。 自剑桥毕业后,汉尼曼先是在一所女工继续教育学校任教,翌年成为专职的党务工作者。从1937到1953年,汉尼曼一直在英共的劳工研究部工作,主编《劳工研究》(Labour Research)杂志。她在这一段时期的文章和著作多与经济问题相关,凸显出老左派重视政治和经济斗争的特色,内容涉及煤炭采煤、对外贸易、工资结构、失业问题。她撰写的《英国煤炭》(Britain's Coal)曾被名重一时的左派读书会列为月选新书,由红色出版大亨格兰茨(Victor Gollancz)主持出版。她提出的煤矿国有化主张发出了当时左派的心声,甚至影响到后来工党政府相关政策的制定。1949年,她与激进的左翼科学家贝纳尔(J.D.Bernal)相爱。1950年,她代表英共竞选议员,但中间因病未果。1953年,孩子出生后,她辞去全职工作,只在英共旗下的重要杂志《现代季刊》(Modern Quarterly)、《劳动月报》(Labour Monthly)和《马克思主义季刊》(Marxist Quarterly)中任兼职编委。1956年,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和匈牙利事件导致英共党内严重分裂,许多知识分子退党,包括她的一些好友,但她仍旧留在党内,直到1992年去世。不过,在英共内部,她对正统路线一直持有异议,她曾经投书《工人日报》(Daily Worker)批评党内错误政策,一度还遭到疏远,直到70年代初,才重新担任党内要职。1965年,她被伦敦大学戈德史密斯学院聘为文学讲师,由此开始了职业学者生涯(Margolies and Joannou “Chronology”)。她在五六十年代也发表过寥寥数篇文学论文和书评,政治宣传色彩明显,学术价值不高。她真正有分量的研究性著述直到70年代后才陆续发表和出版。总体而言,她的研究范围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英国左翼运动史、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戏剧、布莱希特(Bertold Brecht)的戏剧思想。 英国左翼运动史研究 1971年出版的《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Britain in the Nineteen Thirties),是汉尼曼第一部有重要学术分量的著作,这是她与当年在劳工部的同事、英共党史权威布兰森(Noreen Branson)通力合作的结果。两位作者均为过来人,也属治史良材,熟知那个时代的历史背景、重大事件和社会心理,更兼文笔晓畅、识力卓越,遂使本书成为社会史名著,时至今日,它依然是了解大萧条时期英国社会的必读之作。它比较全面地审视了30年代英国中下层社会的日常生活和思想态度,涵盖了政经形势、失业问题、阶级结构、文化教育、大众传媒、激进文化、法西斯主义等诸多方面的内容,记录了低层阶级的顽强抗争、上层阶级的妥协应对。作者的结论是:30年代的左翼运动推动了英国走向福利国家的道路。首先,它改变了人们对待贫困问题的态度,挑战了过去社会上盛行的贫困命定论,给统治集团造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催生了使英国成为福利国家的纲领性文件“贝弗里奇报告”,诸如免费医疗、中小学生免费牛奶、中学全面义务教育等具体政策,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制定出台的。其次,反法西斯意识和民主意识的提高也是这一时期左翼运动的重要遗产:英国工人运动历来重视经济斗争,忽略政治斗争,但是,经过30年代的斗争洗礼,种族主义、军国主义、民族独立和法西斯主义逐渐成为民众抗议中的重要议题。再次,它打破了某些隐而不宣但无处不在的社会信条,例如富人是天生的统治者、王室的半人半神地位,在左翼思想的冲击下,这些东西渐成昨日黄花(Branson and Heinemann 349-51)。1945年,工党上台执政也是左翼运动的社会影响所致。当时二战尚未结束,时任首相、保守党领袖的丘吉尔即被选民抛弃,黯然下台,因为经历过左翼政治启蒙的民众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了。此书与此前出版的另一部社会史名著《漫长的周末》(The Long Weekend:A Social History of Britain 1918-1939)有相互补充之功效,后者研究的内容是30年代英国上层阶级的社会生活和思想情趣(Graves and Ho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