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资本主义世界化到全球化

——读齐格蒙特鲍曼的《被围困的社会》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康之,中国人民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872 张康之(1957- ),江苏铜山人,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行政哲学与文化。

原文出处: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内容提要:

我们正处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或者说,始于20世纪后期的全球化运动正在把人类引入后工业社会。全球化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场全新的社会变革运动,任何把全球化比作历史上的某些社会变革运动的做法都是错误的。也许从形式上看,全球化与近代社会早期的资本主义世界化有某些相似的特征,实际上它们是完全不同的社会变革运动。资本主义世界化是一场民族国家对世界征服的运动,其结果是导致了民族国家的普遍建立,而全球化的使命恰恰是要终结民族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许多明显的迹象,那就是与民族国家关联在一起的几乎所有社会设置都受到了挑战和冲击。全球化意味着一个合作社会的生成,意味着一种新的社会治理的建立,也意味着一切在工业社会对人作出先验性规定的制度等的废止。在合作的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和行动去选择自己的身份和角色。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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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D03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79(2015)05~0077~10

       在后工业化的问题上,也许还存在着诸多争议,因为一些学者依然认为20世纪后期出现的新的社会变动是工业社会的延续。然而,在全球化的问题上,可以说已经形成共识,没有人再对全球化表示怀疑。全球化已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现实,从政治到经济到社会发展都显现出了明显的全球化迹象,而且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全球化带来的冲击。所以,我们的每一项切实可行的策略都需要充分考虑全球化的因素,如果缺乏全球化的视角,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现实中所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更不用说采取正确的应对策略了。在全球化得到了普遍认同的条件下,也在学术界出现了泛全球化的观点,即把航海技术的应用、新大陆的发现等都归入全球化的范畴,甚至有的学者追溯到更加遥远的历史时期,把人类社会早期的迁徙和流动也说成是全球化的开端。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认识,在近代早期所发生的是一场资本主义世界化运动,它是由率先建立起民族国家的地区对世界的征服,表现为海外市场的开拓、殖民地的建立等。在此过程中也建立起了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形成了一个制度化的中心对边缘实施经济剥削、政治压迫和军事支配的机制。那些率先建立起民族国家的地区稳固地站立在世界的中心,而更多的国家则被打入边缘,而且,中心国家并不满足于对既有边缘国家的控制,而是不断地把外围国家引入到世界体系之中,成为它们可以有效控制的边缘。如果把全球化看作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场持续展开的运动的话,就会把资本主义世界化进程中所造就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看作是不可改变的,就会认为既有的剥削、压迫和支配机制不会发生改变。这显然是与全球化已经显示出来的诸种“去中心化”迹象不符的。如果这种错误认识凝固成一种观念的话,就会对实践产生消极影响,就会在资本主义世界化的逻辑中开展行动。从现实来看,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它极有可能扭曲全球化运动的性质。所以,我们必须指出,全球化是一场在根本性质上不同于资本主义世界化的社会变革运动,如果我们承认人类在20世纪后期进入了后工业化进程,就会认为全球化是与人类社会的后工业化联系在一起,也就会清楚地看到资本主义世界化其实是与人类社会的工业化相联系的,全球化和资本主义世界化是发生在人类历史不同时期的两场性质完全不同的社会变革运动。

       一、全球化不同于资本主义世界化

       美国新左派作家安德森认为南北美洲是民族主义的发源地,在他看来,正是美洲人的反抗殖民运动促使了民族主义的生成,然后扩散到了世界各地,从而有了民族主义这一意识形态现象。如果说“民族主义”一词所指的仅仅是这种反抗外部侵略行动中的民族意识,也许安德森所说无虚。但是,如果说“民族主义”包含着一系列现代性观念的话,可能还是传统的理解更为靠谱一些。因为,美洲所遭受的侵略和殖民恰是来自于民族国家的行动,是因为欧洲在此前已经建立起了民族国家,而且这些国家已经有了资本和市场经济,有了向外扩张的冲动,才在航海大发现中找到了人力和物质资源的供给地以及市场。也就是说,在殖民地人民开始反抗侵略之前,侵略者已经拥有了民族意识。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正是侵略者把民族主义输入到了美洲,尽管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输出。事实上,民族主义是发源于西欧的,应当视作为现代化的产物,是在民族国家建立的过程中生成的,或者说是民族国家的意识形态,是民族国家兴亡的一项标志。

       在共同体的视角中,民族国家是一种族阈共同体,是工业社会的人群集合形态。在前现代或前工业社会中,所存在的是家元共同体,现代化观念中的所谓农业社会的“民族”,其实是应准确地理解成“家”的,或者说,“族”与“家”只不过是规模上和人口数量上的区别,至多也只是血缘链条上的不同状态,就性质而言,是相同的。所以,家元共同体实际上就是一个在规模上被高度放大了的“家”,这个“家”中的所有人都有着同根的情结,具有自然属性的“血”是把人们紧紧地联结在一起的纽带。也许在现代视角中会将家元共同体说成民族,认为在那里也存在着民族主义,但那是错误的理解,正如人们从动物的行为中解读出了爱、恨、情、仇一样是似是而非的。所以,美洲的民族主义也是一种现代历史现象,是在现代化进程中生成的,只不过它与欧洲原生地的民族主义有所不同而已。欧洲的民族主义以及与之相伴的民族国家是在历史演进的逻辑中生成的,而美洲的民族主义则是在民族国家的征服下产生的,而且,这种民族主义也必然会指向民族国家建立的要求。不过,安德森是在研究亚洲地区的民族主义时追踪溯源而发现了美洲民族主义的生成在时间上要更早一些。这是合乎实情的,美洲的民族主义确实与亚洲、非洲等广大地区后来兴起的民族主义走了同一路径。也就是说,兴起于美洲的民族主义是作为资本主义世界化的对抗性因素出现的,所证明的是近代历史的一种矛盾特征,亚洲以及非洲也是在对抗资本主义世界化的进程中生成了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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