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精髓是怀疑与批判的精神。如果没有这种批判意识,马克思主义就不可能发扬光大,但就是这样的人文社会科学常识,在我们今天的批评界却成为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这是时代批评的悲哀,也是几代批评家的悲哀。谁来打捞具有批判精神的文艺批评呢?这或许是批评界面临的最大危机。也正是由于这种危机的存在,我们这一代研究者才负有重新建构文化与文艺批评话语体系的责任。除去种种外在因素,我以为这一状况与所谓“后现代批评”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进入国内理论界有很大关系。正如卡林内斯库所言: 詹姆逊的思想和著述风格要松散得多,而且可以说它表明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正经历的严重理智问题。晚近马克思主义最明显地丧失了的,是它早先所具有的方法论完整性,以及使它能从其他各种社会思想模式中被辨认出来的内在历史主义逻辑。今日马克思主义批评家似乎乐于甚至是急于采纳任何碰巧在理论上时髦的方法或“反方法”(从形式主义到结构主义到后结构主义的最高深形式),却不考虑这种兼收并蓄可能会导致马克思主义参照系的爆裂,而他们却自称代表了马克思主义。① 因此,“后现代批评”对中国“学院派”批评家的巨大影响,对文化与文艺批评向正常轨道回归是一次严重的干扰。笔者只想针对文化和文艺批评领域中存在的弊端进行论述,并针对批评界缺乏基本常识与规范的许多症状做出评判与纠正,以期引起批评界的注意。同时,笔者也不得不对文艺批评做出一些必要的考释和梳理。如果我们连文艺批评的本质特征都搞不清楚,那么中国当下的文艺批评就将永远陷入“盲人骑瞎马”和“盲人摸象”的泥淖之中,徘徊于濒死的境地。 一、批评词义考释与批评现状 文艺批评在中国古来有之,然而其在今天的理论模式却是从西方引进的。它的内涵与外延在西方历经了几千年的变化与发展,形成了许多思潮和流派,但在中国学界的运用与借鉴中,它的意涵却发生了本质性的漂移和改变。尤其是这半个多世纪以来,虽然我们像“过电影”那样跨越了从封建到现代、再到后现代的历史过程,但我们的文艺批评始终都没有走出“颂歌”与“战歌”模式的怪圈②。即便是当下充满着铜臭味儿的商业化文艺批评,也正是利用了“颂歌”的批评模式,肆意将交易的利润无限扩大,导致了全社会对文艺批评的不屑。 查阅了高等教育出版社的《英语学习与交际大词典》,笔者发现“批评”和“评论”是在同一个词条下的,试看其中三个词条: critic 批评者,吹毛求疵者(文学、艺术或音乐作品等的批评家、评论家)。 critical ①吹毛求疵的,批评的,评论性的;②善于评论的,从事评论工作的;③附有异文校勘材料的;④危机的、危急的,决定性的、关键的;⑤达到临界状态的。 criticism ①批评、指责、非难,批评意见,指责的话;②(某评论家的)作品评论,评论文章。③ 我们由此可以看出所谓批评是涵盖一切评论的,而评论也包含着批评的职责。而中国的批评与评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分道扬镳了。 雷蒙·威廉士在考察“criticism”一词的演变过程时谈到: Criticism已经变成一个难解的字,因为虽然其普遍通用的意涵是“挑剔”(fault-finding),然而它有一个潜在“判断”的意涵,以及一个与文学、艺术有关且非常令人困惑的特别意涵……这个英文字在十七世纪初期形成,是从十六世纪中叶的critic(批评家、批评者)与critical(批评的)衍生而来……Criticism这个字早期普遍通用的意涵就是“挑剔”:“处在批评的焦点(marks of criticism)……众矢之的。”Criticism这个字也被用作对文学的评论,尤其是从十七世纪末期以来,被用来当成“评断”文学或文章。最有趣的是,这个普遍意涵——亦即“挑剔”,或者至少是“负面的评论”——持续沿用,终成主流。④ 或许,我们可以从威廉士的论述中看到其中蕴涵的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如果这样的溯源还不足以说明批评的本义,那么我们就只能追溯到它的源头——古罗马文艺批评。“古罗马文艺批评是从公元前2世纪中期后随着文学发展的高涨而兴起的”⑤。它的缘起是围绕着罗马文化是否应该吸收希腊文化的意识形态斗争而展开的:“这时的文艺批评关心的主要是与吸收希腊文学成就和在此基础上发展民族文学相关的一些实际问题,如关于希腊文学作品的利用、文体概念、写作手法和技巧、诗歌文体、文学语言问题等。这时的文艺批评主要散见于诗人、作家的各种类型的著作中,因此我们可以说第一批罗马诗人、作家同时也是第一批文艺批评家。”⑥这里起码给我们三点启示:首先,文艺批评应该争论问题,而不是吹捧式的评论,它区别于鉴赏性质的歌功颂德;其次,它涉及到意识形态领域,也就是说,政治领域的问题是可以争论的,就像我国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最后,也是中国当代文艺批评沦落的关键问题之一,这就是西方的许多批评家同时也是作家,因而他们总是能在创作实践中取得优先发言权,获得足够的资格进行批评。检视中国这六十余年来的文艺批评“家”们,又有几个同时是创作者呢?当然,我们不能排斥有独到见地的大理论家参与文艺批评,但绝不能够容忍那种连作品都没有读懂就指手画脚的批评家大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