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文学的虚构

——论塞尔的假装的以言行事观

作 者:
王峰 

作者简介:
王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学术论坛

内容提要:

塞尔在那篇著名论文《虚构话语的逻辑地位》中对虚构这种以言行事类型作了相当精彩透彻的分析,对文学与虚构的复杂关系提出了一些建议性的见解。从其所见来看,虽然不乏精彩透彻,但文学与虚构以及虚构作为假装这一话语行为类型的特点却不无可议之处。文章从后期维特根斯坦的观念出发,对基尔的虚构这一以言行事类型作批判性分析,期望将塞尔对语词意向的强调转变为阅读惯例的决定作用,将虚构与文学的区分转变成虚构与文学的内在相关性。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4 年 05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中图分类号]I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14)01-0091-09

       一、文学与虚构的关系

       塞尔认为虚构不等同于文学。

       有些虚构作品是文学作品,有些不是。如今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是虚构的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文学作品都是虚构的。大部分漫画书和笑话都是虚构的范例,但是并非文学:《冷血》和《夜幕下的大军》具有文学的资格,但不是虚构的。因为大多数文学作品是虚构的,因此也就有可能把对虚构的定义和对文学的定义混为一谈。但是,并非文学的虚构的例子存在着,并非虚构的文学的例子也存在着,这就足以说明把它们混淆起来是不对的[1]。

       这个区分很特别,但并不让人满意。言语行为理论喜欢先划定讨论的范围,并结合例子进行细致的言语行为剖析。这里做的工作就是先划定范围。工作的范围往往决定探讨的界限以及理论延伸的方向,所以我们不妨先就这一范围做一番研究。塞尔认为,文学不等于虚构,两者有很大的交集,但各有自己独有的地方,此处提出的异议是:应该是有些文学作品不是虚构的,但虚构的都是文学作品。上面的一段话中,塞尔举了漫画书和笑话的例子,但这两个例子是不合适的。漫画书属于有情节的图画类,这是跨类的一个艺术门类,塞尔想说,漫画书从情节上是虚构的,但从图画的角度,却不能叫做文学。其实这是一种虚假分类。而提到笑话的时候,他的意思可能有两个方向,一是笑话比较简短,它没有情节,或情节是高度变形的,所以它不是那种标准的文学;二是笑话是口头的,它就不是字面的,所以它不是文学。从上面的两个例子,我们看到的是,塞尔把文学当作是一种形式上(字面、书籍形式)的区分,而不是一种类型的游戏。他引用了维特根斯坦,指出文学是家族相似概念,是一种游戏,但很快就抛弃了维特根斯坦,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这可能与塞尔本人并非文学理论家,不愿意过多纠缠于文学有关。我们注意到塞尔提醒我们,“而即使没有这些例子,这种混淆也是不对的,因为文学与虚构在概念上就不一样”[1]。这说明,虚构与文学的区分不是经验的,而是概念性的。塞尔其实并不关心实际存在的文学样态,他关心的是文学与虚构的概念区别,所以,他更多的是进行表述的分析,“于是,比如说,‘作为文学的圣经’表现出一种神学上的中立态度,但是‘作为虚构的圣经’就带有了倾向性”[1]。之所以能够说“作为文学的圣经”表现出一种神学上的中立态度,那是因为文学只是提供了《圣经》的一种解读,并不挑战其神学内涵,更重要的是,塞尔认为,文学并不全是虚构的,还有非虚构的部分,而圣经就是一个实例,它属于这非虚构的部分。但“作为虚构的圣经”却不一样。按照塞尔的定义,虚构是一种假装(pretending)①的以言行事,而假装有两种含义:

       在一种意义上,“假装”做某事却不去做,这是一种欺骗的形式,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假装”做某事是为了实现一种施行,即某人“好像”做了什么或成为了什么,却并不带有欺骗的意图。如果我假装成尼克松以欺骗特工处让我得以进入白宫,我是在第一种意义上假装:如果我在模仿比赛上假装成尼克松,这就是第二种意义上的假装。[1]在第一种含义上,“虚构”是一种欺骗,而在第二种含义上,“虚构”是一种表演,同样有不真的暗示,所以,“作为虚构的圣经”是有倾向性的。但是“作为文学的圣经”就没有倾向性,因为文学中可以有真实发生的事情。如果真的如塞尔所建议的那样,对虚构与文学作出这样区分的话,我们就会沿此线索发现,“作为文学的圣经”不过是向基督教信仰者作出的让步,以保持圣经的真实性暂不被否定。——因为虽然文学大部分是虚构的,但圣经毕竟是可以为真的。这就是塞尔所说的文学的“中立性”。我们暂且同意这样的区分,来看看虚构是否就与真实事件剺清了界限?当我们说文学中的真实事件的时候,指的就是在日常中发生的事件。对这些真实事件的记述就转变为文学。然而,我们也知道,并非所有的真实事件的记述都能成为文学,除非我们持一种像卡勒建议的那种开放的文学观,即所有写下的文字都可以成为文学,而某些专门的虚构性写作如莎士比亚剧作却可能排除出文学之外[2](P50)。对于这样的真实事件的陈述成为文学的原因我们暂不去讨论,但它们与虚构性的文字形成一组并置对立关系却一看便知。这些真实事件的陈述构成文学吗?我们会说,它们是文学的一部分,但虚构性文字构成文学的绝大部分。在一般语境中,我们提及文学的时候,往往指虚构的那部分,真实事件的记述我们也会目之为文学(当然这样的看法我们只是偶然持之),那是因为,除去真实事件的部分,我们看到了一种与虚构性写作相似的特点。至于这一相似特点是什么,我们可以暂时不去判断。但因了这一相似性,真实事件的陈述可以与虚构性写作并置于文学中,却是可以看到的。如果我们问,文学到底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那么我们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因为这是在对一个超级概念进行本质赋义②。我们更主张文学不过是一个常见的语言游戏,无论是虚构还是真实,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位置,而我们也会根据讨论话题的语境来分配两者的比例或重要性。塞尔的分配方式就是这一语言游戏的一例。

       从塞尔所举的例子,我们看到,虚构不等同于文学,但这并不能证明文学不包括虚构。相反,文学是包括虚构的。所以,仅从虚构的表演义上作出虚构不在文学内、它只是与文学有大部分交集的判断,这是可疑的。从上面塞尔所举例证和概念分析来看,都不能完成塞尔自己所作的文学与虚构的区分,我们在这个例子中看到的是概念越界以及跟随越界所作的边界调整以保持概念与边界的相互适应。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