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格罗塞和艺术理论的“人类学方法”①

作 者:

作者简介:
范丹姆,[荷兰] 范丹姆,荷兰莱顿大学 人文学院 范丹姆(Wilfried van Damme,1960-),荷兰莱顿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兼任比利时根特大学艺术学院教授、荷兰蒂尔堡大学人文学院特聘教授,主要研究审美人类学和世界艺术。

原文出处:
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19世纪晚期,德国学者格罗塞认为新兴的人类学领域能够为美学和艺术理论研究提供一种支撑。格罗塞在1891年写出的《人类学与美学》一文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人类学不仅能提供非欧洲文化中的经验性数据,而且还给出了具有阐释力的语境性的和跨文化的比较视角。格罗塞回顾了丹纳、杜博斯、赫尔德等人的研究,他们都曾将人类学材料和视角应用于艺术理论和美学的研究之中。在格罗塞看来,人类学方法指的是对某一特定主题所进行的语境性的跨文化比较研究。他概要性地提出了艺术理论中的三个主题,即艺术的起源、艺术和美学中的普遍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他认为惟有运用人类学方法才能解决这些问题。格罗塞的观点,体现出了19世纪的开放精神。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4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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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0-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13)05-0047-05

       为何德国人精通音乐,而荷兰人长于绘画?为何澳洲土著擅长制图,而西非部族不通此技,却于雕刻偏精?为何日本人的装饰艺术并不像欧洲人那样喜好对称?更有甚者,为何视觉艺术、音乐和文学的趣味在历史上屡有明显变迁?人类之艺术,是否具有超越时空差异的共同特征?

       这些问题,一度萦绕在19世纪晚期德国学者恩斯特·格罗塞(1862—1927)的心中。格罗塞接受的是哲学教育,却受当时新科学的影响,他认为能够找到一种解决上述问题的科学方法。他的解决之道便是新兴的人类学领域。人类学不仅能够给出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而且还能提供解答这些问题所需依据的经验性数据。利用人类学,艺术理论能够超越欧洲中心主义的偏见,杜绝其玄思性的特征,更加接近自然科学的旨趣。

       格罗塞在1891年发表的名为《人类学和美学》②的文章中提出了他的纲要性观点。在文章第一部分,他回顾了以往研究中人类学对艺术理论一些问题的启迪。他回到了18世纪早期,这一历史轮廓同时也引出了格罗塞自己的观点。他在经验美学的语境中所讨论的这些论点,在他的时代正在成形。

       格罗塞的分析唤起我们注意在艺术和美学研究中所忽视的方法。我们有必要反思它们所提出的理论定位,原因如下:由于其自身的原因,18、19世纪所探讨的某些观点并没有引起重视,欧洲艺术和人文思想史的情形亦复如是。如果熟悉这些观点,就会让我们重新思考某些领域的历史叙事,如艺术哲学、经验美学,尤其是艺术人类学和审美人类学。后者的学科史,现在通常会追溯到19世纪末期进化论学派对装饰的研究,甚或晚至博厄斯1927年出版的《原始艺术》。③下文对于从全球性和跨学科角度研究艺术和美学提出了历史性的概观,实际上,目前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学者提出这种观点。④

       格罗塞观察到人类学已向人文学科清楚地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在利用它的任何领域(伦理学、政治学或宗教研究),“人类学宝藏”都极大地拓展了我们的知识,甚至引起了观念的转变,可以称之为人文学科的重构。

       不过,格罗塞声称人文学科有一分支却对人类学数据和方法视而不见。这一分支就是美学,美学被视为对艺术及其情感特征的理论研究。格罗塞说,美学对人类学的拒绝令人诧异。原因有二:首先,他指出,人类学,尤其是“人类学方法”的益处,对于美学应该尤为明显。其次,很久以前,即有人明确指出了人类学对于美学问题的重要性,因此这一忽略值得注意。

       基于对前辈学者的认识,格罗塞提出了一个将人类学材料和视角应用于艺术理论或美学研究的历史。以此方式,格罗塞向那一时代的读者历史性地提出了他的计划,甚至有人认为他为自己的独特方法创建了一个前辈学者序列。

       格罗塞以探讨与他同时的一位学者的著作为开端,他认为读者会熟悉此人的作品。他指出,人们时或认为丹纳(Hippolyte Taine)首次将人类学方法引进了美学之中。然而,不管这位法国学者对此学科的复兴做出了多大功绩,这一名声他受之有愧。丹纳或许在研究中运用了人类学方法,不过他绝非第一人。

       格罗塞所说的人类学方法指的是什么?如今,这一标签会使我们想到人类学家所称的“参与观察”。这一术语通常指的是人类学的基本方法论,学者们到一特定的区域,与当地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学习他们的语言,试图用自己的双眼构建当地人的世界。不过,作为一种专业性的人类学实践,参与观察或田野作业基本上是20世纪出现的事情。无论如何,格罗塞在说到人类学方法时,他的心中不会想到以文化外来者的眼光深入调查。

       格罗塞为人类学方法赋予了两层意义。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它指的是不同族群之间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跨文化比较。此外,人类学方法还涉及在语境或环境之中研究文化现象,包括生态、经济和社会文化因素。由此,格罗塞的人类学方法指的是对某一特定主题所进行的语境性跨文化比较研究。

       为了理解格罗塞对丹纳著作中人类学方法的探讨,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作为20世纪学术实践的一项遗产,如今我们倾向于把人类学视为研究小型的、传统的、口头的非西方文化。对格罗塞来说,20世纪所谓的“原始文化”当然是人类学的研究对象。不过,在19世纪的学者那里,并没有人类学研究局限于原始文化的观念。这种限制只是出现于20世纪早期,尤其受到了殖民主义的影响。⑤在此之前,人类学不仅包括所有的非欧洲文化(无论小型或大型,有文字或无文字),而且涵盖过去和现在的所有欧洲民族。

       对格罗塞来说,在人类学的方法论语境中,丹纳值得提及。原因有二:首先,在1865年出版的《艺术哲学》一书中,丹纳阐述了一项“法则”,他认为任何艺术作品都受“总体的时代精神和风俗习惯”所决定。丹纳的法则,以及它所体现出的黑格尔式的回声,表明在艺术理论中,人类学结合社会文化语境的重要性。其次,丹纳强调,惟有对不同时代和民族的艺术与文化进行比较,方能揭示主宰艺术生产的法则。丹纳的跨文化方法亦使其著作具有人类学色彩,尽管他的比较仅限于欧洲文化——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15世纪的意大利,17世纪的荷兰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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