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的施教,既涉及施教的对象,也涉及施教的方法、手段、技术、技巧,如因材施教、因学施教、因需施教、因地施教、因时施教等主要关涉施教的对象,强调因应对象的质地、需求、教育目的的变化而选择不同的施教方式。这种教师施教的研究主要是基于对受教者的观照,更多考虑的是“材”、“学”、“地”、“时”等的需要,而较少考虑施教者本身,较少考虑施教的可能性、选择的可能性以及施教者最终能教什么等问题。这种研究视角下的教师被看作处于某个特定位置以完成该位置预设功能的人,是类型化的、无个性的、忠实的知识传递者、中介者,更像一个万能的神。这在某种程度上预设了把任何一位教师放在这个位置上他们都一定会采取相同的施教行动。我们不得不说,教师并非这样忠实的中介者,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并非“毫无改动地对意义和力量进行转运,限定它的输入就足以确定其输出”[1]。在实际施教过程中,教师更像拉图尔所说的转义者,“转义者会改变、转译、扭曲和修改它们本应表达的意义或元素。即使一次陈词滥调的对话也有可能成为一条极其复杂的转义者链条,因为对话中的激情、意见和态度会使情况在每一个拐点上发生改变”[2]。转义者的角色意味着教师不是万能的,也不是忠实的知识传递者;教师更像一个黑箱子,当知识经过他身体演绎的时候,他会对知识进行改变、转译甚至修改和扭曲,会有不确定的输出,这意味着不同的教师在相同的位置上会采取完全不同的施教行动。 当我们说因材施教的时候,教师做出的施教选择本质上是在多种限制性条件下做出的有限选择,除了要考虑教育对象、教学内容等的需要之外,教师在做选择的时候更多地要受到自身因素的限制,只能根据自身的个体差异,根据自己的教育哲学、教育理念、教育技能,去研究学生、研究教材、选择教法,只能根据自身的学识、技术水平有选择地应对学生和教材的需要。通常,教师只会选择那些他们自身认同的、能够熟练运用的教学技术、技巧,而不是其他,而且往往是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即便面对相同的学生与教材,也选择了相同的教学方法,不同的教师最终展示出来的施教方式、施教行为也不尽相同。归根结底,教学模式、教学方法、教学风格的形成、发展、定型,无不受到教师自身因素的局限,无不是教师的个性、风格、兴趣、能力的综合反映,无不是教师根据自己的所知、所是而做出的个性化选择。由此,我们对教师施教的研究,除了考虑学生和教材的需要以外,还必须考虑教师自身的条件,必须考虑教师的所知、所是,这是一种比仅仅考虑受教者一方更切合施教有效性、可能性的考量。 一、教师教学技术①的身体呈现 英国学者弗兰克·富里迪曾在一本书中专门探讨知识分子迷失的问题,他注意到,在当代人的头脑中,知识常常被定义为易消化的现成品,能够被“传递”、“分发”、“出售”和“消费”。知识越来越被视为技术性操作的产物,而不是人类智慧的成果。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后现代主义者让-弗朗索瓦·利奥塔才能宣布“教授死亡”。利奥塔注意到,教授“在传播既有知识方面并不比数据库网络更胜任”[3]。自利奥塔做出这样的论断之后,几十年过去了,教授并没有死亡,教师这个职业也没有消亡,教师在教育中的作用反而变得越来越不可替代。利奥塔和富里迪错误地将一般性的知识和教师在教学过程中传授的知识混淆,在教学过程中,教师所传授的知识并非像机器、数据库网络那样不进行任何加工的“死知识”,并非是简单的现成品或技术操作的产物,而是包含了教师的个人智慧和情感,是教师智慧加工的成果。 重要的是,教师施教的过程不是以技术教,而是以人教,是活生生的人在教,而不是机器在教。教学过程是由教师这个活生生的人来运作的,教师的个人性介入是教学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教育学不能从抽象的理论论文或分析系统中去寻找,而应该在生活的世界中去寻找,在母亲第一次凝视和拥抱新生儿时,在父亲静静地注视孩子横过大街时,在老师向学生眨眼睛对学生的工作表示赞赏时。”[4]“母亲的凝视和拥抱”、“父亲的注视”、“老师的眨眼”正是教育中活生生的运作,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生命运作和个人介入,才使教师成为教育过程中最不可替代的因素,才没有发生教学机器取代教师的一幕。反观技术,它只是作为一种“人造物”附着在教师的身上,它不在这个教师身上,就在那个教师的身上;在教师身体之外,没有单独存在着的教学技术。即使是相同的技术,也因人而异,它总是被不同的教师形式不同地使用着。 教师的施教,有言教,有身教。言教与身教的区分,主要是因应不同类型的知识在表达方式上的不同。人类所有的知识都可以通过某些形式加以表达,以波兰尼加以区分的两类知识——言述知识和默会知识为例,言述知识可以用语言、文字、符号、公式表述,默会知识无法以语言来表达,只能用非语言的表达方式,如行动、身体、实践。在教育过程中,只要诉诸语言文字即可以实现言述知识的传授。而默会知识因其不可言传性,看起来是不可教的。所谓不可教是不可以语言教,不可以教材教,但可以以行动教、以教师自身教。学生的学也相应地不是通过语言文字学,而是从教师身上学。也就是说,面对那些不可言传的默会知识,教师只能以自身呈现的方式,把自己完整地呈现出来,以自己的行动无言地启发学生,实施身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