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存在的道路:诗还是数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马元龙,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海德格尔迫使人们重新思考久已遗忘的存在,西方哲学版图的基本轮廓主要是由他一手绘制的。巴迪欧的非凡之处在于,他使纯粹形式化的数学集合论和无限丰富的政治哲学实现无缝对接,不仅使历史与政治获得崭新的认识,而且使数学获得前所未有的理解。本文以海德格尔为参照,重点介绍巴迪欧在以下问题上与海德格尔迥然不同的立论:何为存在?通往存在的道路是诗还是数学?何为希腊哲学的开端?以及巴迪欧对马拉美《骰子一掷》的阐释。要真正理解巴迪欧,数学存在论乃是唯一的起点。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3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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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充满论争的哲学领域,巴迪欧与海德格尔都强调存在问题对于革新哲学的必要性和核心性,因此比较二者就成为一件意味深长而且不可避免的事情。巴迪欧和海德格尔一样,认为以真理为指归的哲学与人类生存之间的关系远比其他理论与它的关系更为密切。根本分歧在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依据的是诗学语言学,而巴迪欧的存在论依据的是数学集合论。

      虽然巴迪欧和海德格尔一样,其目标也是要让人们重新认识存在论对于理解哲学、重建哲学的重要性,但其道路与海德格尔完全不同,然而我们并不能因此认为他的事业建基于对海德格尔的批判。因此,尽管《存在与时间》和《存在与事件》在标题上似乎具有竞争性,但二者之间并不具有读者期待的那种密切交流与对话。正如海德格尔讨论柏拉图是为了将他排挤出他在西方形而上学中的显赫地位,从而重绘哲学版图一样,“巴迪欧讨论海德格尔主要是为了通过把海德格尔从他占据的显赫位置中排挤出去,从而重绘当代哲学的版图”①。

      一、何为存在?

      海德格尔和巴迪欧的哲学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做“存在论”,尽管海德格尔后期放弃了这个术语而代之以“思”,但二者在两个核心问题上具有截然对立的理解:首先,何为存在?其次,诗与数学,何者才是通往存在的真正道路?澄清这两个问题是理解巴迪欧的当务之急。

      对海德格尔和巴迪欧来说,存在都是至关重要的核心问题。然而,如果不明白巴迪欧的“存在”与海德格尔的“存在”具有直接对立的内涵,那么参照海德格尔阅读巴迪欧势必会制造严重的困扰。众所周知,海德格尔的“存在”绝不是存在者,不是某种现实的东西,而是朝向某种可能性的前进本身;更准确地说,“存在”就是对存在的领悟和筹划。而巴迪欧的“存在”所表示的既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存在者,也不是趋向某种可能性的过程,而是“纯粹的多”,也就是因为未被识计为一(count-as-one)而无以名状的无穷的纯粹之多;而且,这种纯粹之多并非那种虽然无以名状但仍然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东西,而是那种虽然“在那里”但因为未被识计为一而无以名状从而无法显现出来的东西。因此在巴迪欧这里,存在绝非某物(something),而是非物(nothing)。这种“在那里”但不显现的非物,不像黑暗中的东西那样尽管不可见却可以被遭遇;恰好相反,它是我们在正常形势下既看不见也无法遭遇的东西。所以巴迪欧说:“我要说作为存在的存在不会以任何方式让它自己被接近,它只会让它自己以其虚无被人与野蛮的没有灵气的演绎性连贯缝合在一起。”②总之,巴迪欧的存在就是纯粹的多,就是非物,就是虚无。

      为了更加清楚地理解巴迪欧的“存在”概念,有必要讨论一下他在《存在与事件》“第二沉思”中对巴门尼德的一句箴言所做的修改。这句箴言出现在柏拉图的《巴门尼德篇》的结尾:“如若一不存在,无物存在。”(If the one is not,nothing is.)③巴迪欧改写为:“如若一不存在,[那]非物便存在。”(If the one is not,[the]nothing is.)巴门尼德的意思是说:事物如果不能被识计为一个个具体的“一”,也就是一个个具体的事物,从而与其他事物相区别,那么便根本不可能作为一事物显现出来,最终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事物存在。仅仅通过给这句箴言加上一个不起眼的定冠词“the”,还把它放进括号括起来,我们便得到完全相反的内涵:事物如果不是被识记为一个个具体的“一”(有序的多),一个个具体的事物,如果将那把事物识计为一的结构或名称减去,那么那非物(无序的多)便存在了。此外,“‘如若一不存在,[那]非物便存在’还有这样一层意思:正是在全面地透彻思考一之不—存在的过程中,虚无这个名字才作为那种东西唯一可以想象的陈述而出现;作为不可呈现之物,作为纯粹的多,这种东西承载了一切复数形式的呈现物,也就是说,一切结果为一者(one-effect)”④。在巴迪欧看来,“一”并非真正的存在,而只是人为的结果;就其本质而言,存在就是“无一之多”(multiple-without-one)、无序的多、纯粹的多,也就是必然让人联想起虚无的非物。故此巴迪欧说:“非物命名了不可判定的在场者,也就是不可呈现者,它分布在纯粹惰性的多之领域和纯粹透明的操作——因为这种操作多才可能统而为一——之间。非物既是结构之非物,有序之非物,也是纯粹之多的非物,无序之非物。我们完全有理由说,非物是从呈现中减去的东西,因为正是基于后者的双重权限,即法则和多,非物才是非物。”⑤

      在此我们发现,尽管巴迪欧和海德格尔的哲学都是存在论哲学,但二者却有天渊之别。对海德格尔来说,只有以恰当的名称被语言正确道说(用巴迪欧的话说就是被识计为一)的事物才存在。正因为此,海德格尔坚决声称“语言是存在的家”,存在论(至少海德格尔后期的存在论)研究的就是语言对存在的道说,而诗学就是存在论。然而对于巴迪欧来说,恰好相反,存在就是那未被识计为一的无穷无序的纯粹之多,存在论就是关于纯粹之多的科学,而数学就是存在论。

      二、通往存在的道路:诗还是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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