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我国教育学研究围绕教育改革发展过程中不断出现的复杂境况与新问题,基于现代哲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不断涌现的新思想和新成果,学科发展的主体意识与问题意识不断增强,创造性地开拓研究路径和转换视角,逐步走向了开放多元的发展新格局,带来了教育理论成果欣欣向荣的新景象。 多元化的教育学研究景象,无论是在共同的社会时空背景、学科发展的本体论前提、认识论路线以及价值论立场上,还是在教育学研究者个体学术精神取向上,都需要我们进一步反观当代教育学研究的视域、范畴与方法的转换,从整体上统观当代教育理论多元化发展的概貌、共同特征和内在关联,进而更好地驾驭多样化教育学理论新形态和进一步确证教育学知识的有效性、适切性与合法性,以维护教育学研究的学术品格与理论旨趣。本文尝试从广义现象学的认识论视域,基于对传统本质主义教育学研究的超越性认识维度上,透视当代中国教育学研究的共同思维路向与理论发展意趣。 一、广义现象学的认识论旨趣 广义现象学是相对于严格意义上(狭义)的胡塞尔现象学而言的几乎贯穿整个20世纪的“现象学运动”,是“西方现代同研究、阐述和应用现象学哲学有关的学术思潮及学术活动的总称”,[1]相继出现了包括海德格尔、舍勒、伽达默尔、梅洛-庞蒂、利科、德里达等众多声名显赫的现象学哲学家。所以,有学者指出,“现象学是西方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理——人文思潮之一”。[2] 现象学作为严格的通向真理性认识的方法规范,或者说,作为一种更具深刻洞察力的“认识论的方法论”,其基本出发点就是胡塞尔确立的现象学的“认识论还原”[3],也即通常所说的“本质直观”,以“回到事物本身”为原则立场,并经后续现象学哲学家不断发展和深化运用。现象学哲学家以此为研究纲领,在各自运思的范畴领域创造性地拓展其认识论旨趣,突出体现在生命哲学、语言学、解释学、存在主义以至后现代主义等哲学论域中。所以,“对现象学的理解,不能拘泥于哪一位现象学哲学家所独有的视野,需要从它作为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运动——现象学运动的兴起及发展的轨迹中去获得”。[4] 从积极的意义上来说,广义现象学的认识论旨趣可以简要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致力于回答“真理性认识如何可能”这一认识论核心问题,确立认识的对象是“在直观中”把握到的“现象”,即“纯粹现象”。[5]第二,“纯粹现象”作为认识的对象,是主体意向性的构成,其认识论的原则立场为“回到事物本身”,也就是说,要获得对事物的真理性认识,必须以怀疑的态度,通过悬置判断即“现象学还原”,放弃前见,从固守的传统理念和理论中解放出来,回到意识的原初状态或现象本身。第三,本质不再被设定为独立于现象之外的绝对的、超验的、预设的实体性存在,本质认识是还原性的、现象自身显现或敞开的、直观证实的,并不是理念预设与逻辑推定的。第四,强调考察个别现象,通过现象学的直观、分析和描述,[6]获得个体现象在变化过程、内在关联和一般本质方面的整体认识,即在对个体现象的现实性、具体性、时间性、关联性等现象性的关注中实现严格的认知建构。第五,真理或本质认识是关于存在意义的领悟、解释和创造,具有境域性和解释性,“解读世界和解读文本一样”,解读者需要“将自己置身于你试图理解的情境中”,[7]并通过直观情境性语言或符号系统的有效使用来表达和解释现象的意义,其解释性主要取决于认识主体的体验过程和人们观察事物的视角即现象的多样化显现方式。第六,生活世界是现象及其意义的源头、前提和基础,也是哲学和科学知识获得理解的源泉;也就是说,哲学和科学知识必须回溯、归依到生活世界这个母体才能切入人的生存境遇与生命性原初状态,在主体间交往实践和生命的对话与体验中从“知识”走向“意义”。 概略地说,广义现象学认识论,就是以怀疑的知识态度和严格的科学精神,放弃前见观念和预设理论,实现对现象或事物本身的直观洞察与意义建构的一种认识论路线。这种“以现象思维取代实体思维”的认识论路线,“是西方传统哲学向现代哲学转向的一个重要特征”。[8] 极具转折和超越意义的现象学认识论是对传统实体主义(本质主义)认识论的否定和超越。我们知道,实体主义作为西方传统本体论哲学的思维方式,坚持认为变动不居的万事万物的现象背后有恒定不变的实体或本质,它是先于现象的绝对的“完美的存在”,哲学认识论以掌握普遍恒定真理为始终不渝的理想性诉求,以理念化的思维方式,追寻现象背后作为最高原因或终极解释的抽象本质。然而,自19世纪后期以来,由于受到来自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思潮对传统本体论哲学的咄咄诘难、拒斥,特别是受到包括非欧几何和现代数理逻辑、相对论和量子理论等新思想和新理论的冲击震荡,哲学认识论的变革不断走向深刻。胡塞尔就深感这种新科学发展和社会变化所引发的哲学、科学以致文明的危机,以超乎寻常的勇气和智慧创立了“关于纯粹现象的科学”[9]的现象学。 通向真正哲学的现象学认识方法历史性地导向了现代哲学多元化的本体论重建,表现出一种共同的理论取向:从人学维度以现象学的知识生成方法致力于本体论或知识统一性的批判性重建,将本体论的统一性解释落实到丰富多彩的现世化的人的文化世界和生活世界中而具体形态化,本体形态就是现实生活世界中的“存在形态”,这样传统本体论实现了“文化形态化”和“生活形态化”即“现象学化”的转化,如卡西尔的“符号”、胡塞尔的“事物本身”、海德格尔的“此在”,等等,“本体问题与人的生活世界的‘经验’达到了‘相提并论’”。[10]“生活世界不是被传统哲学和科学所概念化的理性世界,而是意向性的对象存在。”[11]人学维度上的现代哲学以一种现象学的认识论态度及其方法论路线在现象世界的定位和扎根,即在文化的、生活的世界中获得了现实性内涵,开启了传统哲学走出理性主义危机的新视野。关注生活世界的现象学,在一定程度上主导了现代哲学在人学指向上的理论发展视域和路线走向。现代哲学充分表现为一个共同的趣味,就是对“唯一的现象世界的可能性或可直接理解性的关注”,“‘现象’不再是与‘本质’或本体、实体相对应的分立的表现形式,而是构成了整个‘世界’,其自身就能够生成认知、价值的自足世界”。[12]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现代哲学的本体论多元化重建过程,也就是传统的本质主义认识论向现象学认识论的历时性转换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