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性定义探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玉平,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原文出处:
文学与文化

内容提要:

互文性是指文本与其他文本、身份、意义、主体以及社会历史现实之间的相互联系与转化之关系和过程。互文性的“文”——“文本”究竟指什么,直接关系到互文性概念本身的含义。文本和互文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现实中,既不存在绝对的文本,也不存在绝对的互文本,文本生存于互文性中,互文本坐实在文本性里。为互文性下一个科学的定义必须在互文性研究的“意识形态”与“诗学形态”路径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充分吸收两种路径各自的优长并竭力避免其缺陷。我们的互文性定义实现了由“作者—作品—传统”三角关系到“文本—话语—文化”三角关系的转换,有力地凸显了互文性研究跨学科、跨文化、跨媒体的间性特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3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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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60年代,“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一术语甫一问世,就被符号学、精神分析、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文化研究等众多流派的理论家所挪用,现在业已成为最流行而使用又最混乱的文学理论和文化研究关键词之一。令人遗憾的是,尽管诸多学者在竞相挪用这一概念,但是鲜有人对它下一个精确严密的定义,更多的情况是不加界定地信手拈来,随意使用。互文性这一术语产生于结构主义向后结构主义转型的过程中,它以凸现文本的不确定性、多元性和未完成性为旨归。一定要给“互文性”下一个统一、确定、封闭的定义,这似乎也有悖于互文性本身所宣扬的后现代主义精神要义。难怪《互文性》一书的作者艾伦(Graham Allen)不无感慨地说,“我们并不试图通过揭示互文性这一概念的基本定义,来矫正互文性一词使用的混乱局面。给‘互文性’下一个定义的企图注定是要失败的。”①我们不是后现代主义者,大可不必遵循后现代的精神要义和游戏规则。

      当然,作为一个定义,将互文性界定为文本之间互相指涉、互相映射的一种性质是远远不够的。到底何谓文本,何谓相互指涉、相互映射,这些都是需要严格界定的。

      托多罗夫在探求“文学是什么”这个问题时,提到两种路径:一是功能性把握,即研究文学有何作为;一种是结构性把握,即考察文学的本质和属性。托多罗夫认为:“无可置辩的功能实体(姑且这样认为),未必就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结构实体。”②因此,他对文学研究的结构路径提出了质疑。互文性作为人类智力领域一种重要的现象,内容相当广泛,情况异常复杂,时间空间跨度都很大,而且处在不断的更新发展之中,很难像自然科学那样给出一个精确划一的定义。鉴于科学中的互文性属于消极互文性,没有多大的研究价值③,本文只是对与文学艺术有关的一些互文性现象作出概括和总结,而这种概括和总结更多的是功能上的。

      我们对互文性的定义如下:互文性是指文本与其他文本、身份、意义、主体以及社会历史现实之间的相互联系与转化之关系和过程。在这里,互文性是一种意义于其中转换生成的函数关系(功能而非本体)。构成互文性必须具备三个要素:文本A、文本B和它们之间的互文性联系R。因此,界定互文性概念,关键是对文本和互文性联系的界定。

      一 何谓文本

      互文性的“文”——“文本”究竟指什么,直接关系到互文性概念本身的含义。文本是当代西方文学理论以至于整个人文社会科学中最常用的术语之一,但也是一个最难界定的术语,文本的内涵言人人殊。

      美国哲学家格雷西亚(Jorge J.E.Gracia)曾这样界定“文本”:“一个文本就是一组用作符号的实体(entities),这些符号在一定的语境中被作者选择、排列并赋予某种意向,以此向读者传达某种特定的意义(specific meaning)。”④格雷西亚写了一本长达36万字的专著来论述他的文本定义。由此可见,“发现一个恰当的文本定义绝非易事,这不仅因为文本具有复杂而独特的性质,还因为人们已提出了许多不同的文本概念,近年来情况尤其如此”⑤。

      文本(text)的拉丁语词根为“textus”,原意是纺织品和编织物。文本的概念可以分为古典概念和当代概念两个时期。⑥

      文本的古典概念从斯多葛(Stoics)学派开始,一直延续到20世纪中叶。文本的古典概念把文本看作是自洽的、静止的、统一的客体,文本作为书写的信息,连接着能指和所指两大要素——文本的能指是文本的物质层面,包括字母、单词、句子等等;文本的所指是文本单一的、封闭的、确定的意义。

      20世纪60年代以降,文本的内涵从古典时期的书面话语扩展到任何客体,不论是书面的,还是口头的;美学的还是非美学的。一些理论家甚至把世界本身也当成一个文本。文本概念的这一转折主要是受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符号学的影响。结构主义者认为语言是非表征性的,语言先于世界,世界是语言的产物,是“字词的世界产生了物的世界”(雅克·拉康语),他们“把人描绘为一种在语言中独特地进行发明和创造的动物”。⑦神话是一种语言、亲属关系是一种语言,“构成文化的整个社会行为或许事实上也表现了一种按照语言的模式进行‘编码’的活动”⑧。在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基础上,一门新的学科——符号学应运而生。实际上,文本概念的当代时期,文本的外延几乎等于符号学中“符号”的外延。“文本成为了一切可以用来进行解读和阐释的事物。”⑨文本不仅指书面和口头的语言作品,它还包括其他一切可以产生意义的符号实体:音乐、舞蹈、照片、建筑、广告、服饰等等,甚至人的手势、人的身体也都被当作文本。德里达甚至提出“文本即世界”的观点,断然宣称,文本之外一无所有。

      对于文本不同的界定,形成了不同的互文性概念。狭义的互文性指一个文学文本与其他文学文本之间可论证的互涉关系,互文性研究诗学路径的倡导者吉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和米切尔·里法泰尔(Michael Riffaterre)就秉持此种观点。热奈特的互文性概念指可找到明确证据而且易于操作的特定文本之间的联系,即“两个或若干个文本之间的互现关系,从本相上最经常地表现为一文本在另一文本中的实际出现”⑩。它包括引语(带引号,注明或不注明出处)、抄袭(秘而不宣的借鉴,忠实于源文本)、影射。热奈特的互文性概念瞄准的是“结构整体”(structural whole),即基本上是封闭的,起码是半自治的文学领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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