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3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2)04—0080—08 美国新批评代表人物雷内·韦勒克曾经说过:“我们心中想到的是……理论问题的澄清,而这只能在哲学的(即概念的)基础上得到解决。对于方法论问题的明确认识应该影响到将来研究工作的方向。”[1](p.1)和韦勒克一样,法国结构主义叙述学代表人物热拉尔·热奈特,也是一个注重澄清理论问题,尤其是阐明概念内涵的批评家。他很早就致力于文学语言特性以及传统修辞格系统的研究。正如美国学者罗伯特·休斯在《文学结构主义》中这样评价道:“热奈特对修辞格的兴趣表明,他是一个与巴特不同的修辞学家。他们中的一个使用修辞,而另一个则是研究它。”[2](p.182)修辞格是广泛存在于文学文本中的一种修辞现象。热奈特认为修辞格是文学作品中一种诗性符号,它本身具有强大的赋义功能。因此他试图通过研究文本中修辞格的运用以及转义来探索文学语言所传达出的多重意义。在研究修辞格分类时,热奈特注意到人们在修辞格用法上存在模糊认识,譬如对换喻(la métonymie)和转喻(la métalepse)这一对辞格。上世纪70年代初,在阅读普鲁斯特作品时,热奈特发现了一些作为间接表达法的功能,即传统修辞学中的“转喻”。正是对转喻作为间接表达法解释功能的发现,使他转向了对文学虚构叙事方法的研究,进而提出了经典叙述学中的分层叙述法问题。这一发现及最初阐释为经典叙述学在叙事方法分类上又增添了一个新术语——转叙。 一、作为修辞格的“转喻”内涵的界定及其功能 英国著名批评家雷蒙·威廉斯曾经指出:一个新术语的诞生其实是“词义本身及其引申的意涵会随时代而有相当的不同与变化”[3](p.9)。转叙新术语的发现其实就是传统修辞格“转喻”概念变异和扩展的结果。热奈特转向转喻研究的缘起,是因为上世纪70年代阅读普鲁斯特作品时发现了文本中一些间接表达法修辞功能。他后来在《叙事话语》,尤其是在《转喻——从辞格到虚构》等著作中对转喻概念的内涵作出了基本界定。 转喻术语是热奈特从18世纪法国修辞学家杜马赛的论著《论比喻》以及19世纪法国修辞学家冯塔尼耶的一篇《关于杜马赛〈论比喻〉的评述》中借用的。它原本是古典修辞学中一个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的小修辞格术语。热奈特最初借助于两位古典修辞学家对转喻辞格的释义来探讨如何更好地认识这一辞格的价值。正如热奈特在书中所指出的那样,从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修辞学著作到18世纪杜马赛的论著中,西方修辞学家对于转喻意义及功能都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更没有清晰地区分转喻与换喻之间的差异。转喻概念的模糊必然导致人们对于这一辞格价值和意义认识得不充分。所以,他认为准确地界定转喻概念是理解和运用这一修辞格的出发点: 我记得希腊文“转喻”(Metalepsis)一词通常表示某种置换,尤其特指运用某个词来代替另一个词,通过这种置换词义发生改变。如果在缺乏准确的补充说明的情况下,这个定义也就让“转喻”既成为了“换喻”,也成为了“隐喻”的同义词。而由于沿袭古代的传统,最后其定义被限定在类比转换上,原先介于换喻和转喻之间的类比意义逐渐消失,只保留下次要的、但是包含着因果关系的转换意义……[4](pp.7~8) 从对转喻词源的考证来看,热奈特强调自古希腊以来,这个修辞格术语的内涵及用法已经发生了转变,转喻缺乏明确的界定,从最初包含类比转换,到后来只保留纯粹的因果关系的转换意义。因此,人们无法将之与换喻和隐喻区别开来。到了18世纪,杜马赛又将转喻归入到换喻修辞格中:“它是换喻的一种。通过它,人们可以解释紧接着所要发生的事,目的是让人了解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或者通过它,人们可以解释在这之前发生的事,目的是让人们了解紧接着所要发生的事。”[5](p.110)杜马赛还借用古罗马修辞学家昆提连的说法,将转喻视为打开思路的一扇大门,它指明人们的想法如何从某一种思路转向另一种思路的转变过程。杜马赛以拉辛的剧本《米特瑞达特》中主人公的一句台词“事已至此了,夫人,我曾经活着(Jài vécu)”[5](p.112)为例,认为剧中主人公的台词“我曾经活着”在这里就是一种转喻手法。此话是用来解释随后所要发生的事件,即“主人公正走向死亡”。在热奈特看来,杜马赛对转喻概念的界定,他把转喻与换喻概念完全混同,把它们统统解释为用原因来解释结果的一种修辞格。 正因为杜马赛没有将转喻和换喻概念作清晰的界定,所以19世纪冯塔尼耶才试图去修正杜马赛的观点。冯塔尼耶指出杜马赛关于“转喻”概念的界定是把词法和句法替换之间的差异搞混淆了。“我曾经活着”(Jài vécu)包含两个单词,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不再只是单个词语,所以它就不能被视为换喻。换喻通常所表示的是两个名词之间的替换。冯塔尼耶认为杜马赛对换喻修辞格界定为“用一个单个名词去替代另一个名词”[5](p.96)。然而转喻不是用单个名词来表示意义的转换,而是用好几个词,甚至是一句话。所以他不太赞成杜马赛的做法,即将转喻视为一种换喻。因为用好几个词语来解释由何原因导致何结果,就不是换喻了。于是冯塔尼耶在《话语修辞格》一书中对转喻的概念作了这样的修正:“‘转喻’是非常容易与‘换喻’相混淆的辞格,因为它不是单一名词的替代,而是一个句子。即它是用一种间接的表达法去替换直接的表达法。也就是说让人通过另一件事情去理解某件在它之前或者在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6](pp.127~128)为了论证自己释义的合理性,冯塔尼耶还特地引用拉辛悲剧《费德尔》中主人公的台词来说明转喻的用法。剧中女主人公费德尔是国王的妻子,却爱上了国王与前妻所生的王子伊波利特。这是近似乱伦的爱情,可是她无法掩饰自己对于伊波利特的情感。于是便寻机向伊波利特表白。她在表达自己爱情时采用的就是转喻手法,即一种间接迂回表达法。费德尔假托自己陷入了情网,爱上了一位名叫苔塞的男人。她向王子坦白自己爱恋苔塞的心情,设法让伊波利特日后理解自己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