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场景中友爱关系的重建

作 者:

作者简介:
鞠玉翠,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副教授,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全球教育展望

内容提要:

友爱既是一种个人德性,也是一种关系状态,还是一种公共精神,是教育场景中非常强调的一种价值。但当前友爱关系存在非公共化、被动化、功利化、形式化等问题,亟待重建。友爱的公共性要求教育者主动用平等、非压制的方式对待学生,引导学生认识人的共同本质和平等性,并平等地尊重他人;倡导主动地爱与回报,追求德性之交是解决友爱被动化、功利化的良方;做好自爱者而非自私者,能够推己及人又不强加于与我们不同的人,让友爱由心而生从而避免形式化。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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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爱是教育场景中非常强调的一种价值,敬老爱幼、助弱助贫是很多学校的常规教育活动。但当前,友爱关系存在非公共化、被动化、功利化、形式化等问题。如何恰当地培养友爱意识与能力,成为整个社会和教育系统必须面对的挑战。

      友爱是实践哲学的话题,它以实践理性为基础。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实践理性是对于获得相对于人的善的事物的正确思考。理论科学的知识凭据抽象原则便可以融会贯通,但实践理性的发展必须借助日积月累的经验。青年人容易仅仅用抽象的原则理解生活,他们能够背诵这些原则的词句,但是不能用它们来理解实践生活事务的丰富性质。[1]因此,明晰友爱中所蕴含的“善”,并在实践中积累经验,实用其力,是重建友爱关系所必须。

      一、追寻友爱的公共之维

      (一)友爱的公共性

      现代思想中对友爱的理解所存在的明显缺陷之一是缺乏公共性。人与人之间的友爱被看成是建立在利益一致和相互信任基础上的个人之间的一种亲密关系,被限制在私人领域,因而,友爱的公共含义被忽视了。应该说,友爱不仅仅是一个伦理学的基本范畴,在政治哲学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它涉及到个人与他者、诸多他者之间的关系,它意味着人类普遍的相互信任和相互承担责任,是民主政治建设的价值基础和伦理纽带。

      早在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就指出,政治生活需要友爱。人天生是要过政治生活的,而友爱是把城邦联系起来的纽带,城邦之所以能维持下去,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爱。[2]当代哲学家德里达认为,现代西方民主制度建设存在的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依靠制度设计和程序完善,却忽视了民主政治所需要的人际关系基础,忽视了人与人之间深层关系对于民主政治建设的重要意义。民主的内涵除了自由、平等之外还包括博爱,也就需要人与人的友爱和信任。友爱是比任何社会组织和任何政治组织都要更古老的公共向度。友爱的观念直接规定了我们与他者之间的关系,以及由这种关系构成的社会空间。因此,友爱先于一切有组织的社会联系,先于一切政治结构,先于一切政府和法律。友爱体现着与他者的关系,也承托着社会模式、政治制度,以至国族与国族之间秩序的建构。只有真正的友爱关系的确立才能纠正现代民主政治的弊端。这种真正的友爱关系,是彼此接纳和信任的普遍的友爱,是一种相互平等和尊重之爱,超越了亲缘关系的限制,超越了在场和利益计算,超越了男性中心主义逻辑。这种友爱是针对他者的,不仅包括身边的他者,而且包括遥远的陌生的他者。人们在对他者的友爱中认识自我、实现自我甚至是延续生命。[3]

      应该说,相对于拥有自由、平等、博爱传统的西方国家而言,我国的友爱观念中更缺乏公共性维度,也缺乏公共性所蕴含的平等性和尊重性。

      (二)友爱的平等性

      中国传统中尽管也有“兼爱”之说,但占主导地位的仍是宗法人伦之爱、差等之爱,即以亲亲作根本原则,由近及远地以等差递减方式排列五伦,推而广之。《论语》讲“仁者,爱人”,“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可见孔门教导的“仁”,原是从亲情来的。这亲情,主要是亲子之爱和兄弟之爱两条,其中又以亲子之爱最重要。孟子所说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滕文公上》)在中国文化史上一直起着指导作用。这样的仁爱有亲情作为根基,不会失之抽象,但这样的仁爱却是等级森严、尊卑有序、贵贱有异、亲疏有别的,唯一具有平等性的朋友之间的友爱,却被置于五伦之末。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古希腊人则把朋友情谊置于所有人伦之爱的中心,处于比亲属之爱还要重要的地位。他们以平等作为根本原则,从朋友之道出发,来看待和处理各种情爱的关系,包括对亲属之爱的理解。[4]即便如此,解构大师德里达仍读出了西方友爱谱系中的男性中心主义色彩并倡导平等之爱。

      不平等和压迫必然带来不满、愤懑和反抗以追求平等,只不过,中国历史上平等的实现方式不是同代的横向平等,而是以纵向报复的方式来实现:爷辈先期对父辈的压迫并没有导致父辈后期对爷辈的直接反抗,而是父辈通过对其子辈的压迫而间接获得补偿的。在教育场景中也是如此:教师当初做学生的时候没有享受平等之爱,甚至受过不少无理压制,自己做了老师便把自己当年受到的压迫加诸于学生身上。尽管这样的做法不一定是有意识的,有些只是简单效仿。但其结果都是将不平等关系延续下去。而这种弥散在社会各界的不平等就导致了广泛的忍辱负重和愤懑,是社会动荡的重要诱因。相对于差异和不平等的具体性、易感性而言,平等直接基于人之间客观本质的同一性,具有抽象性,相对难以理解和把握,需要制度性保障。因此,在制度上促成人之间横向的基本权利的真正平等,是保证社会稳定的根本,[5]也是保障平等的友爱的根本。

      作为教师则要主动打破不平等的纵向循环,主动用平等的、非压制的方式对待学生,也引导学生认识自己作为人的共同本质和平等性,并平等待人。

      (三)友爱的尊重性

      弗罗姆指出,实践爱的艺术的开端是在生活的每一个阶段训练纪律、专注和耐心。但是最重要的是不要把纪律看作是外部强加的东西,而应该成为自我意志的体现,应该感到这是一种愉快,并且逐渐习惯于一种生活态度,一旦放弃它,便会若有所失。[6]这种纪律、专注和耐心便是尊重理念的体现。尊重,是把自己和他人看作是自由、完整、具有独特天性、人格和尊严的人。尊重他人意味着接纳、平视、理解和宽容地看待对方的所作所为。“尊重他人的义务被包含于这样的一个准则中:不使任何其他人降格为达到我的目的的单纯手段(不要求他人为迎合我的目的而抛弃自己)。”[7]尊重,要求我们把人作为目的自身来对待,按其本来面目看待一个人,能够意识到他的个性和唯一性,从而限制我们的一切任性。在这个意义上,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作为独立的人参与交往过程。无论是亲子、师生还是朋友都不应是占有、附属关系,不能用一己之喜好强迫对方,要“给人以自由,使之以合乎理性的(道德和审慎的)方式确立和追求他们的目标,仅仅屈从于理性进一步提出的限制”;至少不嘲笑或羞辱他人。[8]可见,尊重每个人是友爱的基础,是友爱公共性的必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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