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633X(2012)28-0013-05 以实证主义为表征的科学主义思潮兴起以后,所到之处,浪花叠起,领域涉及哲学、艺术、文学等几乎全部人文学科,教育学亦未能幸免。科学思维教人以生产和生活的技术,赋予人以理性、逻辑地审视外在世界的思维方式,此乃科学之功绩,无可厚非。然而,科学一旦被追捧而成为“主义”,便标志着它已经完全超出了科学自身所能掌控的运作逻辑,它已然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科学驱赶下的人的生活方式的技术化、精神道德的平面化以及思维方式的单一化,使科学的悬崖下被标签为“非科学”的残骸堆积如山。在教育活动和教育学研究中,人们乐此不疲地以科学为旗号、以科学性为目标,来表明自己从事的工作或学术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并奉此为圭臬。在一个由科学思维主导化的教育中,野性思维这种本应该与前者并驾齐驱的思维方式却只有被边缘化的命运,甚至有被“清场”的危险。野性思维被遮蔽的时代境遇透露出了现代性教育的诟病。在此种意义上,现代教育(学)史就是野性思维的遗忘史。 “野性思维”最早由列维-施特劳斯(Levi-Strauss)明确提出。在他看来,这种思维具有两大特点:“具体性”与“整体性”。他认为,未开化人的具体性思维与开化人的抽象性思维绝非如人们通常所理解的那样分别对应于“原始”与“现代”、“低级”与“高级”两种等级序列的思维方式。正如植物有“野生”和“园植”两大类型一样,思维方式也可分为“野性的”和“文明的”两大类,故无高低之分,也无好坏的价值区分。二者是获取知识的两种平行的方式,都是一种描述世界秩序的努力,只是适用于不同种类的对象,前者“大致对应着知觉和想象的平面”,后者是“离开知觉和想象的平面”[1]。所谓的“开化人的文明思维”,主要指以科学思维为代表的现代思维类型。因此,本文试图进一步分析科学思维与野性思维之间的关系,以及二者对教育而言意味着什么?关于野性思维,“教育学的想象力”可以“说什么”,可以“思什么”? 一、科学思维的倾轧及僭越 澄清野性思维的教育意义首先要揭示野性思维在当下教育中的际遇。要想说明野性思维之境遇,必先陈述造就这一境遇的主角——科学思维。科学思维是一种讲究模式、框架、范式的思维形式,它追求的是知识的必然性、确定性和客观性。然而,科学一旦成为各门学科膜拜的对象,就已然是一种“意识形态”,其强制性昭然若揭。这种强势的思维方式在教育中一旦取得主导地位,就造成了教育以确定性和客观性为圭臬的科学化运动。然而,最终的结果是解放了“生产和生产力”,却囚禁了教育,也绑架了人类自己。由此而培养出来的人必然丧失一种独立于单一思维方式之外的思考能力。如果教育不改变这种科学思维霸权的现状,人类所具有的纯粹心智就注定要被划一的科学思维所规训,沦为理论、知识的奴仆。最终这种教育也因其悖于人性而成为偏颇和失败的教育。 罗素曾言,“人类的全部知识都是不确定的、不准确的和片面性的”[2]。因此,只有在不同的知识类型、思维类型的组合中才能形成丰富多彩的知识王国,人类才能走出偏于一种思维类型的弊病。正如石中英提出的观点,在“那些被科学知识型‘压抑’或‘剥夺’知识权利的知识——个体知识、地方性知识、缄默知识、本土性知识以及那些被认为是‘准科学’或‘非科学’的知识——哲学知识、历史知识、宗教知识、艺术知识、教育学知识”,都是“‘知识共和国’中合法的成员”[3]。因此,教育学的立场有必要重新审查被科学思维清除出场的其他思维方式,保护同其他思维方式相等的存在权利。否则,科学思维一旦僭越其边界,其教育的后果必然会造就大量“失去灵魂卓越之人”,即空心之人、旁观之人、虚无之人。 (一)空心之人 坚守一元化科学思维方式的教育表面上推崇人的主体性,以人的理性整理出一套世界秩序与规则。然而,它却并没有塑造出具有独立精神的个体,而是走向了它的反面:空心之人。在教育中,科学思维以公式化的语言与技术化的方式,要求人遵从一定的规则和程序行事,排斥人在具体场境下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试图营造一种具有标准答案的假象。这种培养了人的被动性与惰性的科学思维教育,把学生变成了理论与知识的奴仆和工具。在这种扭曲的教育中,“当彻底摈弃孩童所接受的说教时,本来是坏的孩子反而自动变为好孩子了”[4]。因为科学思维造就了人类的“第二洞穴”[5],建筑了一个虚假的教育生活世界。科学思维解放了我们的肉体,却把我们的精神关进了牢房。服从科学思维支配的教育按照科学的逻辑在学生心中建立了一套人与世界、人与他人、人与自身的关系。这是一种被科学设定的简化的、单一的关系,并竭力使学生接受和承认这是唯一可能的关系,丧失了人与世界之间丰富的、深刻的、共鸣的关系。这种贫乏的关系也最终使学生丧失了向世界敞开的意识与勇气。由此,人与世界之间的无蔽关系被科学单一化的思维所扭曲,“人”丰富的内涵变得干瘪、贫乏,人被“空心化”了。 (二)旁观之人 具有科学思维的人更倾向于以一种客观的态度旁观事态的发生和发展,并以客观的科学事实的名义进行“记录”。这种科学思维所造就的不是具有道德感和责任精神的个体,只是塑造了浮士德式的“科学家”。他把世界理解为“线性的”一维发展样态,它总是倾向于利用知识计算来达到“对生活——包括外在事物和人的行为——进行控制”[6],从而置换了对生活多样性和诗性的理解,把自己塑造为一个追赶生活的人。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从来不会思考“在路边的小男孩在沉思什么”。“现代人在精神成长中可能面临着道德危险,他们难以为自己人格的德化、为他人人格的成长承担一种道德的责任。”[7]因此,这样的“科学家”永远只是一个旁观者,尽管他对世界有不竭的好奇心,他满足于“他的好奇心,对快乐的需求,经历新奇的、快乐的、令人快乐的新奇的希望和能力的体验”[8]。然而,他却拒绝有所担当。这是一个没有灵魂、放弃和排除道德责任的人,他“常常拒绝囊括进去的事情,就是笨拙的、无能为力的、令人不悦的、令人失眠的道德责任”[8]。他所追求的美好生活“应当是、最好是一次延续下来的假期……自由地生活在他/她自己的美学空间中并原谅自己对道德空间的遗忘”[8]。这样的旁观者是无法实现对世界的看管与照料的,他只是这个世界的褫夺者。正因为此,有学者宣称人类已经成为了地球上的“癌细胞”[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