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课程教学与教学认识论

作 者:
郭华 

作者简介:
郭华,女,北京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院教授,博士(北京 100875)。

原文出处:
北京大学教育评论

内容提要:

教学认识论揭示了现代课程教学以传递和掌握系统的科学文化知识为核心的本质特征。现代课程教学虽然有许多缺陷,但在现代社会和现代人的发展中起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要以健全理性来改进、改善现代课程教学,而不是以非理性的态度颠覆它。课程教学论应开展多样化的研究,追求科学与人文的统一,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提升课程教学在促进人的发展中的作用。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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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468(2012)03-0157-08

      要谈课程与教学,不能不谈教学认识论。一方面,因为它一直备受关注、反复受批判,当然从未被批倒。批判者认为,教学认识论捆绑了课程教学实践,实践中的种种做法及问题都可以从教学认识论那里找到根据。另一方面,批评者也承认,教学认识论是一种与课程教学实践有着高符合度的理论,是对课程教学实践的理论化、概括化、系统化。它的基本理论主张,正是古今中外千百年(尤其是近现代以来)教学实践中自觉不自觉地曾经做、正在做、今后(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还得做的一套思路、原则、方法、体系的理论表达。这是它批而不倒的根本原因。因此,谈课程教学,就不能对教学认识论避而不谈,而应该着力检讨。

      一

      教学认识论一直被批判,近十多年来批判愈见猛烈。对教学认识论的批判,并不是如有人所说的那样,是一般的流派之争甚或门派之战。事实上,对教学认识论的批判,是理论立场完全不同的两条“思想路线”的争论。这种争论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实践根源,也有哲学、心理学的理论根源。在世界范围内,这种争论自二战结束以后开始逐渐明朗。由对自然生态危机、社会生态危机尤其是人文生态危机的反思和忧虑,形成了强劲的人本主义、非理性主义的批判思潮,展开了对以科学、理性为基础和以效率、控制、可预测性、可计算性为特征的现代社会及现代性的批判。美国学者乔治·里茨尔的《社会的麦当劳化》[1]就是众所周知的一本批判力作。这种批判反映在教育界就是对现代学校制度的批判。吴康宁在为译著《非学校化社会》所写的《译序》中提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国家出现了一种可统称为‘非学校化社会论’的社会理论与教育思潮”,伊利奇的“目的并不止步于否定现代学校制度,他欲最终否定的是现代社会的精神。他在该书导论中明言:‘应当成为非学校化的,不光是社会的各种制度,而且还有社会的精神’”。[2]在中国,现行教育弊端(即所谓的“应试教育”)是引发教育批判的导火索,而教学认识论则是批判者指向现代教学的一个“瞄准镜”。批判教学认识论,目的是要批判现代课程教学。

      综合对教学认识论的批判,可以看到,对现代课程教学的批判主要着力于两个方面:一是批判其所谓工具理性价值取向,二是批判其核心内容以及由此展开和实现的一整套机制。

      首先,批判现代课程教学看重人类历史经验、所谓工具理性、社会本位的价值观,批判它对“进步”的追求、“理性”的设计、对“确定性知识”的重视以及为了实现确定性知识而对目的性、计划性、组织性、控制性、可测量性、标准化的执著。批判者认为,如此价值观指导下的课程教学,只能在固定的轨道上运行,不允许有意外的发生,也就少了意外可能带来的惊喜;少了闲庭信步的闲适,多了急迫完成任务的紧张;如此,个人便成为巨大教学机器中的一个螺丝钉,沦为“进步”和“理性”的工具,个人只能随着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向前,而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走自己的路;个体澎湃的激情、恣意豪放的热情被压抑,个人的意志和意愿不被尊重、难以实现甚至被“强奸”;个人的经验在普世的知识和进步的理念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千千万万的个体在历史的红尘中只是微弱的一粒粒尘埃。在人本主义教育者眼里,这是借“进步”之名行专制之实的教学,是借“理性”之名行毁灭个体意志之实的教学。在这样的教学活动中,只有知识没有情感,只有目标没有过程,只有制度没有个人;学校变成了工厂,学生变成了材料,教学变成了来料加工。教学失去了它的本真,教学被异化了,人被异化了。这样的批判带有明显的后现代主义哲学、非理性主义色彩,在中国“应试教育”的背景下,有着极强的现实针对性,相当多的人产生了共鸣。

      其次,批判现代课程教学的核心内容以及得以展开和实现的一整套机制,批判它的课程内容(系统的科学文化知识)、组织形式(班级授课)、教学方法(传授)、师生角色与作用(主导主体),等等。这方面的批判是对所谓工具理性价值观批判的具体化。强调人本主义价值观,把个人经验、个人体验、情感摆在优先至上的地位;借鉴人工智能、脑科学以及心理学研究的成果,用以说明现代课程教学的基本原则、思路、内容和方法已然过时且可以弃之不顾了。日益发达的网络提供了无限量的信息,“百度一下,你就知道”;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无痛植入一个小小的芯片,就可以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甚至科学发达到可以制造人工意识,人在无意识或潜意识状态下可能会更轻松地学习。因此,现代课程教学所主张的传授和学习系统的科学文化知识就不再重要;即使要学习知识,也不是由教师来教的,能教学生的只有学生自己,等等。尽管芯片植入的思路与学生自主建构的思路完全不同,而且正好相反,但指向现代课程教学及教学认识论的批判却是共同的,即课程教学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系统的科学文化知识的掌握与传递不应是课程教学的主要内容,教学认识论的主张也过时了。

      我们愿意相信,所有对现代课程教学及教学认识论的批判,其出发点都是积极、善意的,是为了张扬人的价值、实现人的超越、使人从现行课程教学的压抑和束缚下解放出来,做本真的人、自由的人、不被异化的人。

      因此说,批判教学认识论,只是批判现代课程教学及其价值观的一个切入点。因为教学认识论所坚持的,正是课程教学实践一直做以及正在做的。坚持还是批判教学认识论,所反映的是对现代课程教学的不同态度,即究竟是坚持还是否定现代课程教学,是用理性的态度来改造完善它还是用非理性的态度来摒弃它。

      二

      人本主义、非理性主义的批判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么,以理性原则组织起来、有着明确的目标追求、严肃严谨的过程实施、以传授系统的科学文化知识为核心的现代课程教学真的能被抛弃吗?能够以另一套完全相反的、以非理性原则组织的课程教学来替代吗?多年来的教训提醒我们,要回答这个问题,不能局限于教育学、课程教学论领域来探讨,甚至就事论事,也不能只从人本主义、存在主义的非理性视角的对人的终极关怀出发来讨论,至少现在乃至在可见的未来,还不能寄希望于脑科学的发展和人工智能的未来进展。应该联系当今时代全世界的思想文化状况,把它放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深邃的历史长河中,立足于现实的社会历史实践来观察和把握。要切实弄清楚,我们现在所处的历史阶段是否不再需要现代课程教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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