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理论是在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发展、变化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在这一发展历史中,朱莉娅·克里斯特娃①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如罗兰·巴尔特所言,克里斯特娃确立了文本概念的定义。②克里斯特娃吸取了20世纪以来俄国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结构主义等“内部研究”的理论思路,将社会历史维度和主体要素重新植入作品的语言“编织”层面,确立了独立的文本概念。更重要的是,克里斯特娃综合了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和精神分析理论,在文本理论之中楔入了一种具有革命性的主体维度。如其所说:“文本是一种可与政治革命相比的实践:文本发生在主体之内,革命发生在社会之中。”③ 一、从“产品”到“生产” 克里斯特娃从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思路中得到启发,试图将符号学发展成为一种具有更彻底的批判性的理论研究模式来研究当时出现的“诗性语言”现象。这一研究模式,将文学研究的重心从文学“产品”转移到文本“生产”,即从作品的语言“肌质”(texture)层面转移到主体的意识活动轨迹。而这种具有彻底批判性的符号学研究的对象,不再是文学“作品”,而是“文本”。 克里斯特娃指出,当前的符号学研究和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策略是类似的,符号学通过能指和所指等结构要素之间的关系研究符号现象,这与马克思通过各个组成要素之间的转换关系来透视经济或社会的思路是相似的,克里斯特娃将其称之为“古典的”的符号学研究路径。 马克思从生产方式入手研究社会发展,用“生产”代替了“超自然的创造力”。生产既是一种劳动过程,又体现了某种社会生产关系。在社会生产关系中,各种要素以某种逻辑形成一种组合系统。克里斯特娃认为:“马克思主义的思想首次提出了将生产劳动视为界定一种符号系统的主要因素的问题系。”④马克思将生产视为一种意义结构,将生产放在产品的分配和交换、商品流通等社会生产关系中,“马克思的著作因此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是对交换和资本规律的研究。在这个空间里直到最后,劳动‘具体化’为一种在交换过程中占据一个特定位置的对象,然而这不过是从交换的角度进行研究”。⑤这种具体的对象就是商品的价值。克里斯特娃认为马克思区分了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但是,“马克思主义的分析停留在交换价值上面,也就是说,停留在流通产品上——劳动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系统之内成为价值(劳动的单位)”。⑥在商品交换过程中,劳动总是以使用价值或交换价值的形式出现。克里斯特娃认为在商品流通过程中研究生产劳动是一种外部研究,只能研究流通过程中的价值表现形式,不能触及生产劳动自身的内部规律。 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商品流通和商品交换过程,是要暴露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本质,揭露资本主义对工人劳动的剥削。应该说,马克思绝不是要静态地研究劳动自身的内部构成,而且,抽象、孤立地研究劳动,正是马克思坚决反对的。这里,克里斯特娃提出应当对劳动自身进行研究,并不是要将劳动从社会生产关系中抽离出来进行抽象研究,而是要贯彻符号学自我批判的理论特性。这意味着,符号学研究不能容忍任何未经批判的概念和未经分析的结构形式出现,而是要深入到研究对象内部,暴露其内部矛盾和外部关系之间的辩证运动过程。她继而指出,马克思的思想中包含了另外一种思路,也就是说,当马克思在谈论使用价值的时候,认为使用价值是物质和劳动的结合,价值既包括物质性的生产资料,还包括一种人力的消耗。这样,“马克思勾勒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劳动不通过价值进行理解的另一场景,那就是说,不去探询商品流通的问题。在那一场景中,劳动还没有体现任何价值,没有意味任何东西,我们关注的是身体和消耗的关系”。⑦ 克里斯特娃关心的是劳动进入交换关系之前的“另一场景”,即在价值凝结之前的劳动生产状况。这一场景因其难以公度(unmeasurable)而为研究者所忽视,只能放在交流和交换系统中通过价值流通或者货币符号流通进行研究,这一点也正是符号学研究面临的困境。符号学通过研究符号的各组成要素之间的关系来阐释符号现象,但这样只能研究符号在流通中的表现形式,符号进入流通之前的意义构成没有得到说明,这种交流模式研究没有将符号学的研究思路贯彻到底。因此,“作为一种批判来阅读,马克思关于货币流通的文本是一种(交流的)话语所能达到的最高点之一,这种话语仅仅能谈论可公度的交流,这种交流和一种仅仅被指出来的生产背景相对立存在”。⑧ 克里斯特娃认为,应将符号学的思路向前延伸,将研究重心投向符号在转化为“公度”的抽象运动形式之前、在任何交流和交换之前存在的“不意味任何东西”(means nothing)、作为一种沉默的生产(silent production)的概念。这种研究思路力图探询在公度形式之下被压抑的、被排除的异质因素,暴露“劳动”自身的生产过程。弗洛伊德理论为这种思路的发展提供了启发。 弗洛伊德对梦的劳动⑨的阐释提供了新的视野。克里斯特娃认为,弗洛伊德通过对梦的活动机制的研究,揭示了意义生产在意义进入交流关系之前的活动过程:“弗洛伊德开启了将劳动视为一个不同于交换系统的特殊符号学系统的问题系:这种劳动存在于交流词语中但与交流词语本质上是不同的。在显现的层面上,它是象形文字,在更深层它是梦的思维(dream-thought)。‘梦的劳动’成为一个开启新的研究的理论概念,触及到了再现之前的生产,以及在思考(thought)前的思想活动(thinking)的发展”。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