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政治研究的发展主义范式分析

——以理论层次与理论抱负为视角

作 者:

作者简介:
许耀桐,国家行政学院科研部主任、教授,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生导师;傅晋豫,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文出处:
科学中国人

内容提要:

在批判传统主义研究的基础上,发展主义比较政治学通过提出抽象概括的分析范畴,构建可以对世界各国政治体系展开分析的理论框架,对数量众多的新兴国家的政治发展或政治现代化展开了比较研究,并对这些国家的政治进程形成了重大的影响。特定时代赋予比较政治学者们以宏大的理论抱负,他们所构建的理论自然也就具有了明显的宏大特质。这种宏大理论在追求宽大的解释面方面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却由于忽视了新兴国家政治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从而呈现出了解释力的匮乏,最终日趋式微。取而代之的诸多新的理论方法开始以建构“中层理论”为取向,把解释力的强度作为追求的目标,形成了众多的“理论岛”。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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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比较政治学的发展史上,20世纪50-70年代兴起的发展主义研究具有重要的地位,其构成了比较政治学研究的“黄金时代”。发展主义比较政治学研究不仅在理论上构建了宏大的理论框架,而且对当时的社会政治实践,特别是新兴国家探索实现政治现代化的活动也形成了重大的影响。发展主义理论在理论层次上有怎样特征,该理论框架是在怎样的理论抱负下形成的,其最终为什么日趋式微,这与其理论特征具有怎样的关系,本文试图在理论层次与理论抱负的视角下对这些问题给予回应,以促进对发展主义比较政治研究的理解。

      一、分析视角:理论层次与理论抱负

      理论的建构都是基于对事实的理解和思考而产生的。即使是基于相同的事实,由于理论的侧重点各有偏差都呈现出自身的特点来。因此,对理论的分析也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展开,形成不同的理论分析进路。其中有由于理论所关注的事实具有不同的内容涉及不同的领域而形成的理论分野,也有由于对事实进行研究的方法不同,如科学分析与哲学思辨的不同而形成的分野。此外,理论的分野还有一个重要的面相涉及其分析层次的高低和涉及内容的宽广,对这种不同我们用“理论层次”对之进行概括。这就形成了所谓的“宏大理论”与“中层理论”。从这个意义上对理论进行区分的来源于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的《社会理论与社会结构》。他在反思当时的社会理论后认为传统社会中的完整的普适性理论框架正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因此需要建立一种不同于阐释“统一性理论”的新的理论框架,即间于帕森斯式的巨型理论与低层命题之间,可以说明有限范围的现象之间关系的“中层理论”。[1]“宏大理论”(grand theory)与“中层理论”(middle-range theory)进入人们分析理论的视野。

      不同层次理论的最大区别在于对事实的解释面有所不同。“宏大理论”着眼于对广阔空间与久长时间中的事实给予解释,而“中层理论”则着眼于对时间和空间相对狭小范围的事实给予思考。以比较政治学研究为例,宏大理论通常指的是那种提出了大问题、甚至是终极问题的研究,而且个案几乎涵盖了世界上所有的政治体系。而中层理论则关注单一地区、某一地理区域、或逻辑上相互关联的国家集团等单位性的政治实体。宏大理论试图通过对普遍性的分析,对所有的事实给予解释,而中层理论则强调对有限范围内的事物进行考察。需要强调的是,解释面与解释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解释面所描述的是理论所试图解释的事实的内容,一般用“宽广”与“狭窄”进行判断,而解释力所描述的是理论对事实解释的透彻程度,一般用“强”与“弱”进行判断。解释面宽广的理论其解释力不一定强,而解释面狭窄的理论其解释力也不一定弱。同时,宏大理论与中层理论的区别还表现在理论范畴的抽象程度和概括程度的不同。宏大理论一般都构建出概括性极强,涵盖面极广,因此抽象程度也极高的基本概念或分析框架,以此为基础展开理论分析。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帕森斯的“模式变量”的理论范畴,他通过“归属”与“成就”,“特殊主义”与“普适主义”,“功能混淆型”与“功能专门化”的模式变量把人类社会进行了“传统”与“现代”的划分。这些模式变量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可以指涉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相比之下,中层理论的概括性和抽象性就狭窄的多。比如当代西方政治科学中盛行的政策研究、决策分析、政治社会化理论、集团理论等都属于中层理论的范畴。[2]

      理论层次是对理论本身的一种分析,与之相关联的是从另一个分析角度则涉及理论建构的选择,即选择构建何种层次的理论,是试图构建宏大理论,还是试图构建中层理论。因为理论层次是理论构建选择的结果,因此分析理论层次就必须给予理论构建选择以一定的关照。进行怎样的理论建构选择反映出理论建构者的“理论抱负”。所谓理论抱负反映的是理论构建者对其构建的理论所试图解释的事实的内容宽广与层次高低的一种期望。如果说理论层次是对理论自身的分析范畴,那么理论抱负就是对理论构建者的一种描述。宏大的理论抱负与较高的理论层次具有高度的相关性,其进行理论建构的目的就是要对宽广空间和久长时间的事实给予理论回应;而与较低层次的理论相关度较高的理论抱负的理论建构目的就是要对相对比较狭小范围内的事实给予理论回应。引入理论抱负的分析变量,有助于我们结合理论建构者这一要素对理论层次展开分析。由于任何理论都得理论建构者对事实的理解和思考而产生的。理论建构者由于所处的时代背景,所面临的理论要求,所形成的问题意识等条件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理论抱负,要对不同范围的事实给予理论回应,由此就产生出了不同层次的理论。因此,脱离理论建构者的理论抱负仅仅就理论本身作理论层次的分析就显得比较单薄,只停留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层次上。这一点对理论变革时代的理论进行分析时尤为重要。因为只有结合特定时代下理论建构者的理论抱负才能够更为全面的把握其之所以会发生变革,之所以如此变革的理由。

      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本文选择理论层次和理论抱负作为基本的分析视角对比较政治学研究中最辉煌的发展主义理论进行分析。期望通过对不同层次的理论及其构建者的理论抱负的分析,能够对发展主义比较政治学的理论特征、兴起的基本原因及其最终导致其走向衰落的因素有更为深入和全面的把握和理解。

      二、比较政治学研究中发展主义理论的兴起

      比较政治学研究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说随着政治学的诞生以比较的视角进行政治研究就出现了。概括而言,比较研究在政治学的发展进程中大体经历了传统主义、发展主义和多元理论研究这些重要的阶段。传统主义的比较政治学研究从亚里士多德在对古希腊的政治体制进行研究开始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其间虽然也产生了诸如孟德斯鸠、托克维尔等大师,但是比较政治学研究的最辉煌的时代却是在批判传统主义研究的基础上开始的。

      1955年罗伊·马克里迪斯发表了《比较政府研究》一书,书中对已经开始受到学术界批评的比较政治学传统主义研究方法进行了尖锐而激烈的批评。他认为传统主义的比较政治学研究有如下五个方面的缺陷:(1)视线是狭隘的,只关注欧洲而不考虑其他地区;(2)研究是停留在描述阶段,而不是真正分析的;(3)形式主义的、法律主义的,而不关注政治中非制度性但恰恰充满了活力和更为真实的过程;(4)事实上并不注重比较,主要被个案研究占据了主导地位;(5)充满了零碎的事实,缺乏系统性。[3]他以这种“是或不是”的语言风格对传统主义的批判将已经形成的对传统主义的批判推向了高潮,在学术界引起了广泛争论,在对传统主义缺陷的理论回应中,“比较政治学强调重心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比较政治学终于超越了“静态的”“比较政府”的研究阶段进入了真正的比较政治学阶段。这些比较政治学研究者们在对传统主义研究进行全面批判的同时,也就指明了比较政治学发展的新方向。由此开启了比较政治学研究的发展主义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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