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自由教育理念的回归与超越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铁芳(1969-),男,湖南桃江人,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研究,长沙 410081

原文出处:
当代教育与文化

内容提要:

平等乃是现代性价值的核心,伴随平等而来的乃是日常生活价值的均一化和个体存在的均一化,导致个体人性在现时代的堕落。重申古典自由教育,意味着以理性灵魂的充分实现,来实现人性中的高级部分,召唤个体人性的卓越,从而给日渐体制化与技术化的现代文明以卓越人性的内在支撑。基于此,平等与卓越就成了现代教育的双重主题,现代启蒙价值的熏陶与古典价值的回归,乃是现代教育并存的价值教育理路。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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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779(2010)05-0004-07

      一、平等与卓越:现代教育的双重主题

      现代性的最大成就无疑是个人的自由与平等,每个人从人身依附中摆脱出来,成为自我的主宰,平等成为现代性价值的核心。伴随平等而来的乃是日常生活价值的均一化,价值的均一化直接导致存在的均一化,或者其本身就是存在的均一化的表征。外在的伦理规范不再拥有效力,内在的卓越性追求又无从谈起,个体难免陷于极度平庸化之中。这意味着与拥有自由权利并存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来享有自由,乃是现代社会同样重要的基本主题。我们不仅需要凭借对公共生活的关注来维护自身的自由权利,同样需要通过教育、习得理性来享有这份权利。①“现在平等几乎成为某种上天注定的事实;没有人再相信划分等级或阶级界限和作为旧制度基础的那些原则是正义的。剩下的唯一问题或者是自由将伴随平等,或者是普遍的极权从中产生。”[1](P261)以卢梭、托克维尔等为代表的深具古典意味的现代哲人,正是要在人们走向自由平等的过程中保持足够的警觉,并试图重新鼓励公民德性,避免人性在现时代的堕落。

      对平等的诉求意味着古典贵族制的终结,这意味着民众社会参与的普遍扩大。托克维尔认为,民主的最大危险是沦为舆论的奴仆。民主的要求是人人为自己做决定,运用自己的天赋才能为自己决定何为真假善恶。[2](P202)而恰恰大众更容易放弃自己的决定,或者说,置身无所不在的大众文化之中,普通个人的自我决定几乎没有可能。施特劳斯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与普遍贵族制迥异,现代民主将会是一种大众统治(mass rule)”,而大众更多地受制于大众文化。“大众文化是这样一种文化,它被没有任何智识和道德努力的最低劣的能力所占据,并是极为廉价地占据。”大众文化对日常生活的宰制,直接导致生活世界的平庸化,由此而来的问题是社会整体心智水平的不升反降,这在我们当下的文化生活空间中表现十分突出。娱乐至上,消费主义和对时尚的趋之若鹜成为基本的生活意识形态,感性审美主义泛滥,直接导致个体生命空间的狭窄,个体人格的卓越成为一种时代的呼唤。离开了自由教育的内在启蒙,民主实际上就成了一种幻影,因为个体先在性地放弃了自己的理性自主。重申古典自由教育问题由此而提出,“自由教育是在民主大众社会里面建立高贵气质的必要努力。自由教育呼唤着大众民主中那些有耳能听的成员,向他们呼唤人的卓越。”[3](PP.4-5)重申古典自由教育,意味着以理性灵魂的充分实现,来实现人性中的高级部分,召唤个体人性的卓越,从而给日渐体制化与技术化的现代文明以卓越人性的内在支撑。

      置身于现代社会之中,现代性价值乃是基本的价值诉求,我们无法脱离时代,我们必然立身在时代之中。甚至,现代性价值对于我们而言乃是远未充分实现、必须努力获致的价值要素,但与此同时,我们需要看到伴随现代性价值而来的负面性价值因素,现代性价值诉求并不足以解决当下生活中的一切问题,更确切地说,现代性价值本身并不能解决自身带来的价值缺失。个体成人不仅仅是当下的、现时代的,同时是整体的、历史的,我们对现代价值的追求无法割断与古典价值的联系,现代价值的生长恰恰是以古典价值为基础,离开了古典价值的熏染,现代价值就成了空洞的观念,现代启蒙价值的熏陶与古典价值的回归,乃是现代教育的双重主题。这意味着重温古典自由教育理念,以古典价值裨补现代性本身的不足,在当下成为必要。

      二、古典自由教育的真义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以线段比喻说明可见世界与可知世界之间的关系,柏拉图把线段一分为二,上半段称作可知部分,对应知识;下半段称作可见部分,对应意见。可见部分又一分为二,较低的是物体的影子和镜像,这是最不可靠的;较高的部分对应物体本身,相对更可靠。可知部分也一分为二,较低的部分对应几何学或数学,是精确的并较易被人想见,较高部分则是事物的一般性原理,对应于辩证法。[4](PP.268-270)由此,柏拉图提出,人们达到对世界的不同层次的认识,灵魂也会逐渐上升而呈现为不同的秩序,有想象、信念,达到理智,再达到理性。[4](P271)柏拉图把可见世界中的太阳类比为可知世界中的最高的理念,也就是至善。其后又在洞穴比喻[4](PP.272-279)中进一步阐明,除非我们的灵魂转向理念世界中的至善之光,我们才能看清楚理念世界中的事物的真实,正如我们必须从洞穴中转过身来,直面可见世界中的太阳,我们才能看清可见世界中的事物。由此而提出教育作为灵魂转向的技艺,提示我们从日常生活的洞穴中转过身来,让至善之光引领我们去看清现象世界背后的理念世界,由此而在对作为真实世界的理念世界的把握中通达个体自由。

      柏拉图把太阳和至善相类比,在柏拉图看来,太阳与视觉和可见事物之间的关系,正好像可理知世界里面善本身跟理智和可理解事物的关系一样。[4](P266)正如太阳是不可被达到的一样,至善本身同样是不可被彻底达到的,或者说至善本身是不可被彻底拥有的,但至善却是理念世界之得以呈现在个体灵魂之视力中的原因,正如太阳之光照乃是可见世界得以呈现在我们肉身之视力中的原因。[4](P267)善的理念高于知识和真理,作为理念世界的最高统摄,引领着我们对知识与真理的追求。只有在善的关照下,人的灵魂中的理性能力才能认识理念的真理、真实的存在,才能获得知识;一旦人的灵魂转向暗淡的生灭世界,人就只能得到意见了。由此,柏拉图之理念论正在于引导个体在转向至善的过程中,让灵魂之视力得以接近理念世界中的诸种事物,专注于世界背后之真实存在,从而获得灵魂对真实世界的体察,达到知识和真理,提升灵魂境界的同时,实现灵魂世界的内在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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