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黑人领袖小马丁·路德·金有一段发人深省的名言:“我们必须以极大的热情坚持不懈的工作,去跨越科学进步与我们的道德进步之间的鸿沟。人类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蒙受精神上的贫困,它与我们科学技术方面的富裕形成鲜明的对照。我们在物质上变得越富有,在道德和精神上就变得越贫困。每个人都生活在两种之中,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内心世界是用艺术、文学、道德和宗教表达的精神目标的世界。外部世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那些装置、技术、机械和手段的综合。我们今天的问题是我们允许内心世界丧失于外部世界之中。我们允许赖以生存的手段超越生活的目标。……增大的物质力量如果没有相应的灵魂上的成长意味着增长大的灾祸。当人类本性的外部世界征服了内心世界,阴暗的暴风雨层便开始。”这是在他遇刺前一年即1967年,针对美国的社会问题所写的文章《从这里我们往何处去》中的一段话。近30年后的今天,随着人们物质生活的日益丰裕、精神生活的日益多样化,中国人是否也面临这种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不能同步发展的困境呢?从当代审美文化的发展状况来看,我认为这种情况不是不存在的。 物质与精神、科学与道德、感性与理性的不平衡发展由来已久。本世纪初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与社会的现代进程中所造成的对人类个体全面发展的扼制,促使自从马尔库塞提醒人们大工业社会存在着把人塑造成“单面人”的危险,许多人文学家包括美学学者都认识到了割裂感性与理性,片面强调理性化给个体的人格发展所带来的巨大伤害,并自觉承担起了解放人的感性的重任。尤其中国的美学学者更认识到,对于经过“十年浩劫”中人的感性与审美权力被彻底剥夺、整个民族的审美素质空前下降的中国人来说,通过审美教育解放被压抑多年的人的感性世界,从而促进个体人格的全面完善,更是一个迫在眉睫和义不容辞的责任。 然而,我今天想要提醒大家的是,物质与精神、科学与道德、感性与理性在今天这个新的社会转型时期又面临着新的不平衡的发展,我们当前应防止另一种“单面人”的产生,也就是仅仅沉沦于感性世界,一味追逐和贪图感性享乐,失去对艺术和人生的理性思考与深刻把握的人的出现。 实际上,从当前大众审美文化所呈现出的某些特点来看,这种危险已不再是“狼来了”的警告,而是狼已经来了。这一点可以说是从自80年代末以来,与社会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同步发展起来的,并可从目前仍然日益高涨的许多大众文化现象中看出。首先,经过长期的计划经济对人的“利”欲和长期的思想专制对于人的“情”欲的禁锢与压抑之后,市场经济与思想解放所带给人们的已不单单是对于这两种本来是人的正常需求的恢复与走入正轨,相反所表现出来的是物极必反的对于“利”与感性的过渡释放与追求。而当前无论文学艺术作品还是其它传媒对于这种现象采取的则是一种肯定与鼓励的态度。其次,弥漫和包围着大众的审美文化也越来越朝着感官性、消闲性、平面性、娱乐性、流行性、快餐性的方向发展。本来把人从以往“工作机器”的形态下解放出来,使人认识到人并非生活的“工具”,而是生活的目的,正是我们要通过审美教育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但是,当前大众文化的发展给人的导向却是,人当然不是“工作机器”,却可能是“享乐机器”。无论是横扫文艺界并占领文化市场的通俗文学、娱乐性影视、拼凑式或“小人书”式的绘画以及流行音乐,还是表现上是欢迎大众参与自娱自乐、本质上却是掏空大众腰包的卡拉OK、歌舞厅、录像厅、镭射影视厅、电子游戏厅,抑或是服饰、美容、餐饮、玩具、交通、居住等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各方面乃至以为上述各行业作包装、推销的影、视、报、刊、街头广告等各种传媒,都在为目前已经相当发达的人们的感性要求与享乐欲望添火加柴。你想满足感官上的新奇刺激,我就花巨资购入位居世界卖座率前茅的好莱坞娱乐片;你想获得视觉享乐上的效果,我就让电视剧的人物都住在豪华的别墅公寓之中,你想让自己的耳朵经常发发烧,电台有“发烧门诊部”随时欢迎光临;你想活动一下四肢,在全身上下出透热汗中放松,可以去歌舞厅,当然还可以在那里一展歌喉;你想每天住在“五星级”饭店中,家庭装修上门服务;你不想走路,可以打“的士”;总之,各种享乐与消闲的项目与设施充斥了人们所有的业余时间,使你根本没有思考和使用理性的时候,它让大众在热闹、痛快的极度满足中,心甘情愿地作了感性的奴隶,不知不觉地丧失了判断力、思考力和批判能力,甚至造成人的“读”、“听”、“表达”能力的退化,成为“跟着感觉走”、“游戏人生”的又一种“单面人”。 所以,我认为休闲娱乐文化当务之急是如何正确引导大众走出仅仅沉沦感性的“误区”,超越单纯的追求感性快感享乐,向感性与理性的协调发展进步。怎样使人的感性欲望健康发展,而不是仅仅沉沦于感性享乐之中,这是自古至今关心人类发展的思想家、艺术家、美学家等等所无法也不能回避的问题。伴随着生产力的进步与人类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人类的感觉器官越来越发达精致,它对外在世界的感觉能力也越来越敏感细腻,表现出要求更强的刺激和获得更大的满足的趋势。对于这一点先秦的儒家与道家都有清醒的认识,孔子提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要求以礼来束缚人的感性欲望的无度;老子因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而索性让老百姓“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庄子进一步阐述了他的高见“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可以看出当时的思想家就已经为人们过多的沉醉于感性快乐中而担忧,试图通过一些破坏性或倒退性的方法来解决。他们的方式固然是不可取的,但他们的心情却是可以理解的。今天这种令人担忧的历史又重演了,古人的解决办法也已经被证明了是无能为力的,那么我们今天必须有新的方式,对休闲娱乐这种几乎渗透到人们生活一切领域的文化现象,无疑地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因而,我们必须对休闲娱乐本身有进一步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其字面意义上是不够的。 我认为,对于休闲娱乐可以有两种不同范围的理解,一种是狭义的,一种是广义的。狭义的休闲娱乐,是单纯的娱乐功能,通过优雅舒适的物质生活、轻松愉快的各种业余精神生活,使人们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得到体力与心理上的放松。广义的休闲娱乐则不能只停留在这个层次上,它应该有更高的目标,它可以用中国与西方古代哲学家所十分重视的“寓教于乐”来概括。也就是,休闲娱乐应该具有一定的教育功能。其目的是通过休闲娱乐使人的感性把握能力与理性思考能力得到滋养与陶冶,使人形成对于生活的正确的审美态度。显然,狭义的休闲娱乐功能是较易实现的。而更为艰巨的任务是广义的休闲娱乐所要达到的目标,也就是生活的审美态度的培养,或者说是使人的感性需求由仅仅满足于自发、本能的层次,上升到文化的、审美的层次;使更多的人意识到感性需求不应仅仅停留于肉体的、生理的、个人的层面上,而应该逐渐自觉将其纳入理智的、心理的、社会的层面;使更多的人懂得感性的满足不应单单是为了一时的快乐、发泄与自我释放,而应该通过这种满足使自己的感性世界更加丰富多彩,以更多的感情(包括亲情、友情)和爱去对待生活。从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已经看到了它的迫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