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后殖民批评问题

作 者:
章辉 

作者简介:
章辉,四川外语学院中外文化比较研究中心教授、文学博士(四川 成都,400031)。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中国后殖民批评是西方后殖民理论登陆后,中国学界借助其理论视角和方法考察中国当代文化、文学问题而提出的理论命题。中国后殖民批评强调民族文化的本位性,把文化批判的对象指向西方文化霸权,这就既误读了后殖民理论的要义,又遮蔽了中国文化面临的问题。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0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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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0)01-0137-07

      后殖民理论是东西方反殖反帝的思想文化和政治实践的产物。20世纪80年代以来,后殖民理论成为后现代之后席卷全球的文化批评思潮。作为受到后结构主义影响的广义文化研究的一支,后殖民理论反对此前在英美学术界流行的新批评的文本解读和文学性讨论,致力于考察西方政治实体与第三世界民族的文化转换和文化再现问题。后殖民理论在第三世界成为文化研究的思想武器,后殖民批评是后殖民理论的地方化、本土化和民族化。后殖民批评反抗西方文化霸权,关注本土文化在殖民化之后的问题,性别、教育、语言、阶级、种族等是其分析全球化时代第三世界文化的切入点。在中国,因为多起政治文化事件,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学界走向保守,文化批判的锋芒消退,中国经济上的崛起与政治上的挫折警醒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民族国家意识,恰逢萨伊德所开创的后殖民理论登陆中国,多种历史合力造就了中国后殖民批评。中国后殖民批评是西方后殖民理论登陆后,中国学界借助其理论视角和方法考察中国当代文化文学问题而提出的理论命题。本文选取中国后殖民批评的典型命题,结合后殖民理论和当代中国文化语境,分析其理论逻辑和阐释局限。

      一、中国提出的后殖民批评命题

      后殖民理论的主题是东西文化交流中的不平等问题。如何在全球化时代发展民族文化?中华文化走向何处?如何审视当代中国的文学与文化症候?新世纪的文学理论该如何创新?这些是中国文化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焦虑。基于后殖民理论的启示和中国具体的政治文化语境,面对当代的文学文化问题,中国学界提出了一系列后殖民批评命题。

      首先是第三世界文学理论。1989年,美国后现代批评家杰姆逊的《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一文被翻译成中文出版。①杰姆逊的本意是以第三世界文学的政治关联补救西方文学及文学批评的非政治化倾向,其对西方中心论的批评和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解读得到了中国学人的广泛认同,中国学界就此提出了第三世界文学理论的命题。后殖民理论认为,西方殖民活动伴随着对非西方文化的宰制,东方主义是与东方无关的西方意识形态,东方文化在此被改写被扭曲,因此,对殖民历史反诘的逻辑必然就是呈现第三世界文化的本真状况。这样,第三世界知识分子需要重新书写被西方涂抹的历史,重新发掘本土文化的资源以对抗西方,第三世界文化作为一个整体由此被突出。杰姆逊把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对立并把第三世界同质化,其整体主义立场忽视了各民族之间以及民族内的性别、阶级等差异,这就为中国的第三世界文学文化理论的民族主义倾向埋下了伏笔,尽管萨伊德等人一再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一再反对文化本真书写的可能。作为杰姆逊理论的中国回应,中国第三世界文学理论具有系统的理论建构并实践于当代中国的文学文化批评。

      中国后殖民批评家认为,第三世界文学理论是从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和民族具体的文化和语言中推导出的特具丰富人文特点的文学批评,它把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二元对立作为一种现实存在加以考虑,并站在第三世界的文化立场上发言。论者指出,第三世界本土主义强调自身文化的价值,强调由本土立场出发去思考自身和世界的文化处境。论者把中国90年代以来的文化命名为“后乌托邦”。所谓“后乌托邦精神”不是一种具体的社会理想,它包含对第三世界母语与文化的捍卫、对民族特性的争取和对民族被西方所压抑的“潜历史”记忆的释放。[1]论者认为,所谓第三世界文化理论,实际上是将原来在第一世界批评中隐含着的被压抑、被刻意忽视的第三世界变为新中心的尝试。在提出第三世界理论构想之后,论者以之为视点来展开其当代文学文化批评实践。在其批评实践中,中国当代女性主义作品中的男、女对立被解读为第三世界与第一世界的对立,女性在身体和语言方面受到的压抑和剥夺被视为第三世界生存边缘化的隐喻;[2](P106)第六代批评家的语言批评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消解,在论者看来是对西方中心的解构;当代江苏作家对历史的挪用被看作是“打捞属于人民自身的记忆,从边缘发现那些片断的、无始无终的、存在于无意识领域的第三世界的历史,乃是第三世界文学对抗第一世界文化机器无所不在的压抑、阻滞的必要的策略。”[2](P128)在中国后殖民批评那里,第三世界文化对立于西方,其意义同于中国当代转型期文化。论者认为,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的矛盾是中国当代的主要矛盾,“第一世界对第三世界的文化控制、压抑和吸引以及第三世界的认同、拒斥、逆反成了一种文化的主题。”[2](P147)中国第三世界文化批评理论的基本主张,就是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的文化控制与反抗,一切当代中国文化文学文本在论者看来都表现了这一主题,“在全球后现代文化中,第一世界、第三世界的二元对立是任何一个第三世界作者的困境的中心”。[2](P162)

      其次是中华性命题。中华性命题是西方后殖民理论登陆后,中国学人对全球化语境中中华文化的处境和未来走向这一问题的当代回答,是重建中华文化的理论宣言。[3]论者认为,中华传统文化有华夏中心情结,在近代,这一中心情结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所摧毁。鸦片战争以来的一个半世纪中,中国人一次次试图重新返回中心,其中技术主导、政体主导、科学主导、主权主导和文化主导是这期间先后有过的五次重心转移。中国90年代发生了文化巨变,这种变化表现在社会的市场化、审美的泛俗化和文化价值的多元化等方面。论者认为,中华性具有容纳万有的胸怀,其根本就是中华文化圈的建构。中华圈在地域上包括中国大陆、台港澳以及海外华人和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东亚和东南亚国家。概而言之,中华性命题包含经济基础(市场经济)和上层建筑,其时空结构是21世纪中华文化圈。论者建构了一个超越国家政体的中华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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