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4;B84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93X(2002)01-0036-04 情感是艺术的生命，但艺术不仅仅在于传达情感。黑格尔说：“艺术作品之所以为艺术作品，……不在它一般能引起情感（因为这个目的是艺术作品和雄辩术、历史写作、宗教宣扬等等所共同的，没有什么区别），而在它是美的。”[1]由此可见，艺术的构成有两方面要素，一是情感，二是美。换言之，艺术是传达情感的，而情感的传达应当是美的。这才符合艺术的本质要求。 康白情有一句话谈及诗与情的关系：“诗人就是宇宙底情人。”[2]此语似乎比传统的许多理论都来得全面。例如：刘勰说：“情者，文之经”；[3]白居易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4]这些话虽论及写作活动的发生与情感的关联，但似乎没有谈到情感传达中的美感问题。而康白情的“宇宙底情人”说，则可理解为既有情，又有美，因为在情人眼中世界一切都是美的。歌德所说的诗人是大自然的主宰或奴仆，是太理性化了；人与自然还有一重情感关系，诗人是宇宙底情人，也即诗人在诗中传达了情感之美。 情感之美，美在流动中。诺尔曼·丹森说：“情感是一个具有自己的经验轨道或趋势的过程”，“情感的内在意识流是由一系列感受和思想的流动所构成”。[5]可见情感是一个持续的流动过程，艺术创造中的情感传达必须表现出这种流动性。 情感活动作为心理活动，与人的其他心理活动紧密相伴。霍赫希尔德把情感定义为“身体同意象、思想、记忆的合作——一种个人意识到的合作。”[5]此语说明情感活动是伴随着“意象、思想、记忆”进行的，而这种“意象、思想、记忆”活动其实就是想象活动。情感与想象的关系是相激相生的关系，情感对想象有一种推动作用，能够激发想象活动联翩展开。内心情感的驱动，可使记忆表象接连不断地浮上心头，高飞远举，使得表象联想十分丰富。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想象的发展，又能进一步强化情感，进一步加深对情感的理解，将情感上升到新的高度或强度。想象越生动活泼，也就能更多地引起心灵的活动，激起的感情也就更强烈、更丰富，更深刻。日常生活中，所谓“越想越开心”或“越哭越伤心”，即是情感伴随想象活动而发展之现象。情感随着想象的进展而显现一种线性的流动或波动状态，在艺术作品中，就产生了流动之美。例如西蒙诺夫的《等待着我吧》，全诗想象与情感紧密交融，情感在流动中自然地推移发展，并不断深化。在此举其一段： 等待着我吧，我要回来的。／但你要认真地等待着。等待着吧，当那凄凉的秋雨／勾起你心上的忧愁的时候，／等待着吧，当那雪花飘舞的时分，／等待着吧，当那炎热来临的日子，／等待着吧，当大家在昨天就已经忘记，／不再等待别人的时候。／等待着吧，当从遥遥的远方／再没有书信回来，／等待着吧，当那些一齐等待的人／都已经厌倦了的时候。[6] “等待”是此诗的情感核心，随着“等待着我吧”的呼唤，推出一幅幅想象联接的镜头：秋雨凄凉、雪花飘舞、炎热来临……，意义上也在不断往前推进，直到“等待着吧，当那些一齐等待的人／都已经厌倦了的时候”，进入到“等待”的最高境界。而叙述语言的反复更进一步加强了情感的流动性，使情感激荡、扩展，产生回环往复，不断深化的艺术效果。 情感的流动是情感的自然属性。表现情感的流动，更能体现情感的真实性与丰富性，呈现出情感的动态美，使情感舒展自如，变幻无穷，呈现出情感的千姿百姿。 情感美，还美在情感的阻遏中。 西方美学家曾谈到情感的“心理堵塞法则”，认为一个心理活动，在它的自然发展中，如果受到遏制、障碍、隔断，那么心理运动便被堵塞起来，停滞不前；并且在堵塞之处，提高了它的强度，成为等待着补充或完成、注意力停留和集中的地方，不断干扰着你，对你具有一种超越了原先体验的心理重量和心理容积。阻遏，就是在情感的自然流动中突然受阻，并在受阻处膨胀起来，形成了更大的势能，有如江河大坝。这种阻遏状态，比一泻无余、滔滔而去更有力量与深度，也更值得回味。试读瓦雷里的《脚步》[6]一诗： 你的脚步圣洁，缓慢，／是我的寂静孕育而成；／一步步走向我警醒的床边，／默默含情，又冷凝如冰。 纯真的人啊，神圣的影，／你的脚步多么轻柔而拘束！／我能猜想的一切天福／向我走来时，都用这双赤足！ 这样，你的芳唇步步移向，我这一腔思绪里的房客，／准备了一个吻作为食粮／以便平息他的饥渴。 这是描写对情侣的热切思念，“我”想象中仿佛看见所爱的人一步步赤足向他的床边走来，而“我”也急切地等待她的到来，“准备了一个吻作为食粮／以便平息他的饥渴”，在此，情感的流动造成进一步向前发展的态势，接下去似乎就应有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但诗人却没有这样写，而是相反： 不，不必加快这爱的行动——／这生的甜蜜和死的幸福，／因为我只生活在等待之中，／我的心啊，就是你的脚步。 诗人说，不必加快这爱的行动，宁可生活在等待之中。诗情在这里突然受到阻遏、中断。阻遏的结果，是把情感的“容量和体积”蓄得更大，因为等待幸福有时比实现幸福更为幸福，给人的压迫和刺激更强烈，且这种幸福感也能保持得更为持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