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5)02~0143~12 我在去年古代文论年会上提交的论文,提出了“后五四时期建设性的中国文论”的构想。①这是一个既立意与古代传统展开深度对话,也愿意与时代思想、与西方理论充分互动,因而是意蕴新新不已的学术话语。论文发表后有一些回应,本文趁热打铁,拟就上文所未尽之义,以及我继续思考的若干问题,补充申论如下。 一、所谓“后五四时代” 我在前文较多论述了什么是“建设性”,但是对于我所标举的“后五四”,为了避免大而无当,论文较为克制,集中讨论文学研究领域的时代区分意义。然而,不从更大的文化背景看问题,就将“后五四”的意义说得太“小”了。我向来主张,文学不仅仅是文学;文学之重,不能承受思想之轻。看文学,应该放在文化史大脉络中,观水观澜。文论研究之“先立乎大”,即在于文化意识的重新确立。 其实,“后五四时代”并非只是对当下文学研究的一个随意概括而来的标签,当然,也不是对于中国现实社会的政治或意识形态化的判定,而是基于近现代思想的纵贯的整体思考而来的文化观察,是具有自觉的文化建设目标导向,同时具有清楚的问题意识的一种思潮主张、思想愿景。因而,既不同于“中国崛起”“中国道路”甚至“中国震撼”式的自信、单一、乐观、现成化或排他性,也不同于“转型时代”或“全球化时代”那样笼统、虚无与无根。总之,“后五四时代”是一项既有使命又有反思的命名,旨在探索思想可以达到的新空间,释放文化创造的想象力。 所谓“后五四时代”的文化建设目标导向,即:一,不以西学为标准,而以西学为参照,具有较为自觉的文化主体意识,充分挖掘作为文化资源的传统,以建立真实文化自信为建设目标。二,既自觉反思现代性的后果,同时又能自觉承受现代性的必然,并自觉认同现代性的某些价值,一种清醒而又复杂化的文化建设目标。三,一种能够与中西古今展开开放、细致、多样的深度对话,同时富有前瞻性的文化理想的建设目标。由此可见,这里所说的“五四”,其实不是一个政治符号,而是一个文化符号。 为什么既要认同又要反思?简言之,20世纪迄今,中国享受了科技文明、城乡发展、工商繁荣等社会现代化的好处,尤其经济崛起,给国民生活带来巨大改变,也改变了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然而同样是现代化,尤其是经济快速发展,导致中国社会出现贫富差距加大、生态灾难频发、民族矛盾加剧、价值危机加深,因而现代性无疑是双刃剑。资本主义/现代化不仅不可能解决中国社会的发展问题,而且变成这些问题的原因,因而,与五四不同的历史思想任务,即在于超越五四方案,开拓现代性之外的视野,不是完全另起炉灶,而是兼有反思与认同的辩证思路。这就是后五四的目标导向比五四更为复杂的地方。 所谓“后五四时代”清楚的问题意识,除了前文所强调论述的,是非与利害的问题上,更偏向于是非优势;学习与反省的问题上,更主张不废学习(向西方学习),此外,主要表现在:一,在现代性的一与多的问题上,与“五四”不同,更偏向于承认多元的现代性,认同中国是一个文明国家,认同传统中国对于现代文明应有的贡献与可能的贡献;并且多与一的关系不是对抗的关系。二,在现代文明的动力与秩序的问题上,不主张像五四那样一味破坏或破坏优先,不主张像五四那样社会发展的动力优先,而更多注重动力与秩序的平衡,互为因果,甚至注重社会发展之外的个人安身立命问题。三,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纠结中,承认理性的复杂性,同时,认同工具与价值的二重合法性,并试图安顿二者的冲突。四,在启蒙与正本的问题上,不主张或避免五四时代从启蒙到救亡,然后再到一元主体即国家权力的一元正当性,而更探求从建立与守护文明与文化的基本价值即“正本”,再到个性(公民与知识人价值重建),再到多元主体即道的权力正当性。②由此可见,后五四既不是躺在五四前辈们的现成思路上,拿来武器即用,也并非什么问题都已经解决的所谓“崛起的时代”,而是清醒与冷静地看到与五四前辈有诸多不一样的问题。 由此可以论作为今天资源的中国文化传统。既然是多元的现代性,中国传统就必有其用武之地;既然“秩序”在现代与“动力”一样重要,尤其是心灵秩序,传统中国在这方面就必有其大助益;既然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同等重要,中国传统也一定能发挥应有的重要作用。 由此可以论古典中国的“文论”。治中国文论者,于是应有充分的文化自信与主动的激活意识。中国文论既是一项资源,思考中国文论的开发,就要在这样的大框架中分析问题,展开新的论述。正如钱锺书的诗“世变应须知药换,出新何由得陈推”所主张的那样,以一种变的眼光来回应推陈出新的时代课题。 二、阅读学与意义治疗——中国文论不只是学问,要在当今的中国大地上生根 我们说中国文论与当今的中国文化一样,赶上了完全不同于五四时代的一个新时代,即古老的中国文化再也不是已陈之刍狗与无味之鸡肋,再也不是革命与破坏的对象,而是在中华大地上重新生根并且是新叶纷披生长的大树,因而,古老的中国文论也面临着再生的契机。当然我们要继续发展精深的、学院的甚至象牙塔式、皓首穷经式的研究,这也是后五四时代学术研究进一步理性化的必然要求,然而同时,我们也要珍惜时代的新机会,重新完整理解包括文论在内的整个中国文化传统不只是空洞的学问,而且是生活的本身,参与促成中国文论的生活化、在地化与生命化。我在《略论后五四时代建设性的中国文论》一文中,已经从大文学观的角度,指出五四以来当代中国文学教育与文学批评的一个缺失,即过于“将文学只当作文学”,而忽略了“语文”“文章”,文章之“文”,即大文学应该有的其他社会生活功能,在古典文论中,譬如《文心雕龙》,“文学”完全是非虚构、实用的、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去的。如果将史传、人物通讯、特写、日记、书信、地志、家史以及讲史、脱口秀等文字和语言活动,都视为文学现象,那么,整个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都要重新书写。这里,我试从阅读与治疗的角度,再认识大文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