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意义的美学价值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荣翼,男,1956年生,重庆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原文出处:
浙江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剩余意义,在此是指言说者并未有意传达但话语中可能蕴含的涵义。它的存在同语词的多义性和关联性等有关。文学表达中的剩余意义有多种类型,它们分别在作者意图、作品构成、社会语境、读者阅读几个层面呈示出来。剩余意义对作品原作的本义提供了张力,它可以拆解,也可以补充原作的意义。剩余意义的美学价值在于,它表明了单纯理性主义美学观一统天下局面的终结,并为其它途径的艺术研讨提供了存在的合法性依据。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7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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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是一个审美范畴,同时也是一个表意的范畴。文学的美感魅力除了具有形式、结构等方面的原因外,其中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它对于意义的模铸。历来的文艺学都注意到对文学意义的探讨,而在这个问题上,文学表达时语言的剩余意义是一个重要方面。剩余意义是作者表意之外的语言的意义,看来是一个冗余的存在,但它对于文学美感的生成是有作用的。以下就进入对这一问题的研讨。

      一、何谓剩余意义

      我们可以作一个设想,当原始人最初用语言来表达他的所感时,他所说的话语总是指涉到一个具体对象的。他所说的“山”,总是具体的某座山,而不是泛指地表上隆起的地貌。当他因为受到惊吓而发出“呀!”的叫声时,该叫声表达了其时其境的惊恐,并不是一般的感叹词。但这最初的状况随着语言的交流而起了变化。“山”是指具体的某座山,但登山可远眺,山有登高望远的功能;山有茂密的林木,丰富的狩猎资源;山有风云多变,高处不胜寒的气象;山是……。在语言交流中,言说者是用词汇来表达他的思想的,但词汇涉及到对象时,对象的性质是多方面的,有些方面并不是言说者要叙说的东西。那些不是言说意图但又是该词蕴含的方面,就成为剩余意义。至于“呀”这一语气感叹,它是表达个人感受的东西,而每一个人对同一事件的感受是差别颇大的;要使它的传达成为可能,就只能实行在大家公认的基础上限定其意义。一个生在崇山峻岭的人,一下子看到辽阔的大海,他的内心感受里有“呀”的一声;而一个生于海边的小孩,一下子看到山岭的险峻、巍峨,也会有“呀”的赞叹。他们的惊赞在当地人听来也许会唤起另一种感受;这并非言说者要传达但可能唤起的另一种意义就是剩余意义。

      这里可以从一位美国女诗人格鲁德·斯坦因的一句诗来看。该诗句为"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这一诗句的重复是其特色,发表后引起过人们的广泛兴趣,有过许多评论文字来加以诠释。她在大学里讲演时向听众说出了她自己对此诗的认识:“毫无疑问,人们的日常谈话决不会如此累赘。但是在我看来却正是在这行诗中,一百年来英语诗歌中的玫瑰才第一次真正是鲜红的。”[1]这一见识的背景在于,"rose"一词的对象在英语中作为礼物是表达感情的,在历史上可联系到英国曾发生过的红白玫瑰战争,在文学上则有莎士比亚笔下芬芳馥郁的玫瑰,叶芝的多情的玫瑰等。当人们说起"rose"时,这个词更多的不是唤起花蕊的意象,而是它的那些抽象化的意义和意义关联。斯坦因的这一诗句就是要力图重新表达出玫瑰的直感特征:玫瑰就是玫瑰而不是其它的什么。

      日本学者池上嘉彦对于这句诗有另一种解释,它可能不合乎诗人意图,但也是于理可通的。他指出: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蔷薇是蔷薇,是蔷薇,是蔷薇)(引者注:rose可译作“玫瑰”,也可译作“蔷薇”,这里他用的是后一译名),这是某诗人的著名诗句。事实上这种表现是把"rose"这一词重复而成的,但是不能把它当做“同义反复”的讯息。"rose"这个“相同”符号的重复将读者的注意力不断地引向“蔷薇”的各种侧面去。虽是同样的“蔷薇”,但所唤起的印象却是略有差别的。换言之,"rose"几乎每一次都是作为“不同的符号”出现的。[2]按池上嘉彦的释义,每一次重复"rose",可能是分别强调的它的色彩、性状、香气,也可能指涉到它的历史的、美学的等方面的抽象的意义。应该说,斯坦因本人的解释和池上嘉彦的见解都是有道理的,斯坦因是强调了她的写作意图,而池上嘉彦则是同读者阅读时感受的细微变化和多样性有着更紧密的联系。

      在这两种不同的释义中,斯坦因强调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是要将玫瑰可能唤起的与形象本身无关的意义过滤掉;对她来说,那些不涉及玫瑰花蕊形象本身的含义就是剩余意义。而在池上嘉彦看来,这一诗句在作用于读者时,每一次重复可有不同的意义,这一次显现的与另一次显现的意义有不同,每一次显现的意义在另一次就是剩余意义,而具体什么是剩余意义则没有特指。由此形成阅读时的张力,读者可以在不同阅读状况下有不同感受。

      剩余意义的存在同语词的多义性和关联性有关。正如罗兰·巴特所说:“任何一个词都不会由于自身而富有意义,它刚好是一个事物的表达符号,它更是一种联系的途径。”[3]这一见解在解构主义理论家德里达的著述中也有过相似的表达。即一个实词看来是表达一个对象,这在单词的辞典义中确实如此,但词的实际意思更是在语句中体现的。汉语中的“崩”字是指山体的垮塌,包括塌方、泥石流等,但它的引申义则是指君王的逝世。而君王逝世为“崩”,百姓亡故叫“卒”,达官贵人的辞世则叫“薨”,都同样是指人的死亡,却由于死者生前地位的差异而有不同的称谓,它体现的是一种封建等级秩序的观念。这是词的词义本身并不能体现的,而应结合到其它用词的参照才能有所体现。回到“崩”字的语义来说,当它是指山体垮塌时,就没有君王亡故之意,那么这一层意思就是剩余意义;而当它是指君王之死时,则山体垮塌又成为剩余意义。剩余意义是语词在当下状态下并不意指但语词本身却又可能指涉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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