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值得回味的年代,是一个充满求知欲望和激情的年代。作为一个新时期的开始,这十年间中国文坛有许多值得书写和让人怀念的华章,中国的文学批评也有诸多可圈可点之处。鉴于新时期中国文学批评的重建主要是以引进西方批评理论和方法为基础的,本文将从中西关系的角度,挑出这一时期中国文学批评上的三个突出特征——回归人性、走向文本和批评方法的狂欢,来描述80年代中国文学批评的波澜,作为对那个时代的纪念。 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文革”的结束和对“文革”中错误的文艺思想的清算,中国批评界面临价值论的危机,急切需要寻找新的理论支柱和动力。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并根据新的历史条件和实践经验,做出了改革开放的决策。随着国门的敞开,西方各种文化思潮和批评理论被源源不断地引进中国,从观念到方法全面冲击了中国文学批评的固有模式。中国的文学批评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契机,中西文学批评的接触由此拉开了新的一幕。 一、对人性的呼唤 十年“文革”和长期的极左倾向造成了对人性的扭曲和压抑,“文革”结束以后,恢复和确立人的尊严成为文学艺术工作者的首要需求,表现在文艺创作和文艺批评上,就是对人性、人道主义的呼唤。正如张炯所说,“维护人的尊严与个性,呼吁人的自由、平等和博爱,成为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文学极具普遍性的主题”。① 这一时期文学创作走在文学批评的前面,刘心武的《我爱每一片绿叶》以主人公珍藏的一张秘不示人的照片为隐喻,探讨了对人的隐私的保护问题;何士光的《乡场上》则展示了人的尊严的觉醒,一个“顶没价值的庄稼人”冯幺爸终于挺直了腰杆,说了真话。如何认识和评价文学中所表现的人性、人道主义问题,马克思早期著作中关于人的异化和人的自由生命的观点,萨特存在主义对人的存在问题的思考,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关于人格结构的剖析和无意识理论等,为新时期之初文学批评突破禁区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20世纪70年代末,马克思的一些手稿、遗著和笔记特别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出版和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的理论著述的引进,激发了中国学界重回马克思的热情。人们开始涉足诸如人性、人道主义和异化等过去视为禁区的问题。1979年朱光潜在《文艺研究》第3期上发表《关于人性、人道主义、人情味和共同美问题》一文,他指出:“当前文艺界的最大课题就是解放思想,冲破禁区”,“首先就是人性论这个禁区”。陆梅林、程代熙、汝信等人相继撰文参与论争②。尽管这次论争未深入下去,但仍促使中国学人对人性和人道主义的重新思考。随着对马克思《手稿》研究的深入,人们逐步认识到,人性与人道主义并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在初创时期就十分关注“有生命的人”,并从私有制的角度研究了人的异化问题。马克思主义的最终目标就是实现人的全面解放,包括对人的感性的全部丰富性的解放。正是在新时期这一“回到马克思”的过程中,“人”不再是一个需要回避或缺席的话题,文学和文学批评中的人性意识开始恢复并张扬。 以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思潮成为这一时期国人对人生、对自我的思考和追求的又一理论资源。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末鼎盛于“二战”后的存在主义思潮于20世纪40年代就被介绍到中国,1955年萨特和波伏娃曾访问我国,但当时他们的著作仅供学界研究和批判。1980年4月15日萨特的逝世使其存在主义思想在世界范围内再次激起回响,同年中国学者罗大冈在《世界文学》第4期发表《悼萨特》,介绍了萨特的生平及其成就,同期施康强的《萨特的存在主义释义》介绍了萨特的存在主义的基本要义。1981年,萨特的《脏手》在上海演出并引起轰动。一时间,有关萨特的译著和论著不断问世,柳鸣九主持编译的《萨特研究》(1981),徐崇温等人著述的《萨特及其存在主义》(1982)等著述成为国内萨特研究的重要文献。 萨特著作受到国人特别是年青学子的青睐,人们纷纷以谈论萨特以显示深刻,这股“萨特热”也进一步推动了中国文学批评对人的关注。萨特在其文学作品和哲学著作中从人类面临的困境、从人的主体性存在来探寻生存的意义与价值,并以之对抗世界的荒谬性,引起了在文革中受到精神创伤的人们的强烈共鸣。萨特提出的“存在先于本质”、“自由选择”等命题,强调人在选择和创造自我本质的过程中享有充分的自由等,更是激动着那些要求改变命运、实现人生的自我设计的青年学子的心。在萨特存在主义思潮的感召下,人的生存境遇、个体的自由创造成为中国文学批评思考的重要方面。 这一阶段受到关注的还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早在五四时期至30年代,朱光潜、汪敬熙、罗迪先、高觉敷等人先后翻译了弗洛伊德的文章;鲁迅、郁达夫和施蛰存等人还将弗洛伊德的理论运用于创作之中;郭沫若和潘光旦等则尝试运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分析我国古代文学作品和历史人物。但由于当时特殊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弗洛伊德的理论仅限于知识分子和文人圈内。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思想解放大潮的涌动,有关弗洛伊德学说的论文和著作再次出现在中国文坛,到80年代中期,弗洛伊德几乎所有重要著作以及国外对弗洛伊德研究评述都陆续翻译介绍进来,特别是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和《精神分析引论》等著作的出版和再版,使国人对弗洛伊德的理论有了更为完整的把握。如果说弗洛伊德在五四时期至30年代被关注的原因在于它为当时的中国作家反抗封建禁锢、反抗吃人礼教提供了一件强有力的武器的话,那么,新时期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进入中国,则是中国学人重新认识人、重新认识人性和自我的必然要求。弗洛伊德那些惊世骇俗的观念在给围人造成震撼的同时,将人们的目光引向人类心灵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