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讨论能搞起来,说明教育学界与心理学界相比,对时代精神的反应要敏感得多。我这里说的是中国大陆的情况,文革结束以来,中国大陆思想文化界开展了几次大的讨论,真理标准、人生观、人性人道主义与异化、文化以及最近提出的人文精神。这些问题本来与心理学紧密相关,但心理学界无动于衷,不说参与,连旁观的兴趣也没有,好像与自己毫无关系。究其根源,就是人文精神的欠缺。心理学不关心人性,不关心人的存在和幸福,这是十分奇怪的现象。 作为极端型态,人文主义是只关心人性、人的存在、人的价值和幸福,科学主义是只关心工具、方法和数据;人文主义是终极关怀,科学主义是工具关怀;人文主义只关心合目的性,科学主义只关心合规律性。具体到心理学中,便是问题(对象)中心还是方法中心的分歧。本来,在心理学的先驱者冯特和詹姆斯那里,二者是平衡的,他们并未因强调科学方法而牺牲心理学对象的完整性。也就是说,在严格的科学方法(实验和数量方法)不能有效地研究全部人性的情况下,可以使用人文学科的方法,即文献的、内省的、解释的方法去研究高级的心理现象。如冯特的民族心理学、詹姆斯的宗教心理学等,它们是与实验心理学相对的另一条腿。在他们那里,心理学的两条腿是平衡的。最先打破这种平衡的是艾宾浩斯,他打破了冯特规定的实验心理学的界线,认为高级的心理活动(如记忆)也能用实验和数量方法进行研究。但艾宾浩斯是把人当作存贮记忆材料的机器来看待的。到了行为主义,这种倾向走向极端,即科学主义。行为主义心理学不讲人,涉及人时,就用“有机体”(organism)来指称,正如用有机体来指称动物。认知心理学把人比拟为计算机,为研究记忆和思维等认知过程的规律性作出了贡献,但这些研究对理解人性帮助不大。对心理学中的这种科学主义的第一次大的冲击来自精神分析。尽管精神分析包含着科学精神,但它是问题中心的,是关心人性和人的幸福的,它表现出强烈的终极关怀。它从学院心理学外部打进心理学,以至马斯洛这位学院心理学家出身的人将其视为第二势力(仅次于行为主义),说明人文精神又回到了心理学的主流之中。经过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的努力,在当代西方心理学中,人文主义已成为与科学主义相抗衡的一种力量。但在中国心理学界,科学主义占绝对优势,人文主义的声音十分微弱。 相对而言,中国大陆的教育学似乎与心理学有所不同。教育学似乎较欠缺科学精神,实证研究太少,实验和数据太少。我们只要将《教育研究》和《心理学报》这两份权威刊物加以比较,就可以看出这种差异。当然,欠缺科学精神,并不意味着不欠缺人文精神,正如欠缺人文精神并不意味着不欠缺科学精神。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是统一的,但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是对立的。 至于教育现实,我们的人文学科的教学是政治性的、伦理性的,但缺乏人文精神。这种教学关心的是教条,而不是人本身。科学教育应包括三个层面,即知识、方法和态度。我们重视的是知识,忽视方法,更忽视态度。科学方法是探索世界、寻求原理原则的方法。我们的教学只满足于掌握知识,至于这些知识、这些原理原则(结论)是怎么来的,科学家怎么发现这些原理的,我们不重视。而客观地、理性地、探索性地看待世界的态度,即科学态度,则更不受重视。这样,科学知识就只具有功利上的价值。其实,科学态度推延到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就是人文精神。客观地、理性地、探索性地看待他人和自己,你就会关心人性,关心他人和自己,就会体会到他人和自己是同等的人,就会平等地对待人,就会尊重他人同时尊重自己,就会爱他人同时爱自己。这就是人文精神。所以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是统一的,这种统一应努力通过学校的教学教育活动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