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的文艺批评走过了三十年的路程。从批评发展的过程看,从80年代初充满思想解放激情的启蒙主义批评话语,到“重写文学史”的提出;从对“五四”文化运动是否导致传统的“断裂”的研究,到90年代初人文精神问题的讨论;从语言论转向下的文体批评的兴起,到具有反思性的政治化的文化批评的流行;从消费主义支配下的时尚化的文化研究,到近年来对大片《满城尽带黄金甲》、《无极》的批评与讨论……是有针对性的、有现实感的,没有回避问题,也敢于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从批评形态的探求看,先后提出了“新启蒙批评”、“美学历史批评”、“圆形批评”、“学院派批评”、“文体批评”、“理论的批评化”、“批评的理论化”、“文化诗学批评”、“生态批评”等等。这些批评形态的提出,都积极尝试解决中国当代文艺批评中遭遇到的一些紧迫的现实问题,带有浓厚的理性精神,反映了文艺批评界的反思深度和理论建构努力。因此在我要提出当代文艺批评进行反思之前,我们不能不看到,中国当代文艺批评总的说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随着文艺创作的发展而发展的。新时期的文艺批评:工作是不可缺少的,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也正是在这过程中涌现出了一批有学养有智慧有眼光和训练有素的批评家,为新世纪的文艺批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但是,中国当代的文艺批评仍然有若干问题值得我们去反思。富有针对性的省思,是开创文艺批评新局面的起点。 一、文艺批评的商业化问题 商业的赚钱原则渗入到当前的文艺批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无穷无尽的作品讨论会变成了为一个又一个作者的“捧角”会,“树碑立传”会。各种媒介的广告评论,千篇一律,根本不看作品的好坏、高下、精粗;它们变尽各种技巧,热闹“妙作”,吸引眼球,为的是电影公司、电视台、电影院或出版社的“滚滚财源”。商业大潮对文艺批评的渗透,问题还不完全在这里,而在这种以金钱为目的的商业逻辑腐蚀了文艺作者和批评家。作者为了商业目的而不惜迎合读者、观众的不健康的趣味,而批评家则昧着良心当起这些作品的吹鼓手。更有甚者,有的批评家不惜用学理和自己的声名做赌注,硬把作品中一些丑恶之极的内容曲解成有意义的有价值的东西,极尽吹捧之能事。因为在这商业性的“炒作”中,批评家也似乎可以分到一杯羹。当然也有的批评家同样是为了商业上的考虑,而搞所谓的“酷评”,硬把一些作品的缺点或根本不是什么缺点加以放大,用似是而非的理由加以“抹黑”,完全丧失了实事求是之心,其目的是为了使文章或著作“轰动”,发行量飙升,这样就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稿酬和别的利益。 其实,商业大潮对文艺批评的渗透,与“文革”中和“文革”前那种高喊“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文艺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的极端政治化看似不同,看似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端点,实际上其思想方式如出一辙。极端政治化的批评把一切都归结为阶级斗争,当帮派的打手,获得“赏识”,获得话语权,进而坐收“左派”的权与钱之利;商业化的批评的目标则提高收视率或促使图书畅销,其等而下之者甚至打着批评的幌子,或明或暗中饱私囊。就是说,这两种批评都把文艺当成是“依附性”的,前者依附于政治权力,后者依附于金钱利润。他们把文艺批评贬斥到“依附性”的地位,最终都是为了一己的权与利。这两种批评的一致点还在于,在批评的背后都缺失了人、人性、人文关怀。这是最要害的问题。他们明知是在说假话,却仍然要说假话,这不能不说丧尽了批评家的良知。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文化产业已成为政策,这当然是必要的。文化产业的发展趋势已经不可阻挡,也是可以预计的。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和批评家的作品可能会被纳入到产业中去,理所当然成为商业的一部分。问题在于作家、批评家自己应该明白自己的态度和立场:那就是自己所做的是“事业”还是“产业”?真正的作家、批评家当然要凭着自己的人生信念,把创作和批评当事业来做。既然所做的是“事业”,那么就是为“道”,为了信念,而不仅仅是为了钱。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尽管我们无须达到孔子那样的境界,可对于批评家来说,“说真话”,说自己想说的话,总是起码的要求。“真”,“真实”、“真诚”,无论对作家还是批评家,也是一种“道”。如果连这个“道”也达不到,那么就要想一想俄国大批评家别林斯基说的话:“……在我看来,说你所不想说的话,用自己的信念投机,这不仅不如沉默和忍受贫穷,甚至不如干干净净死掉。”① 二、文艺批评与文艺创作的关系问题 在商业化的条件下,商业的原则渗入文艺批评活动,这的确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与此相关联,又产生了一个批评家与作者的关系问题。那就是,批评对于创作来说是否是独立的?较长的一个时期以来,人们有一种误解:认为创作高于批评。批评不过是创作的附庸。似乎创作是根本,批评不过是创作的点缀。创作可以独立产生意义,批评则不能独立产生意义。不但作家、艺术家这样看,连批评家自己也这样看。对于作家和艺术家,社会承认他们,给予各种重要的或荣誉的职务,批评家就很少获得这种机会。这样一来,似乎批评家不过是依附作家、艺术家的“食客”。我认为这种局面不改变,那么文艺批评就太可怜了,甚至会失去存在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