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学:从“漂泊”到“寻根”

作 者:
程亮 

作者简介:
程亮,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教育学报

内容提要:

世纪初的中国教育学在激进的“超越”意识下,正处在“漂泊”的状态之中。这种“漂泊”的状态突出地表现为“去学科感”、“去科学感”、“去历史感”、“去实践感”。要走出这种状态,就需要站在自主的立场上,秉承历史的意识,采取实验的态度,运用整合的思维,为中国教育学“寻根”。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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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298(2008)03-0021-05

      “反思”和“重建”,是世纪初人们探讨中国教育学问题的两个关键词①。“反思”针对中国教育学的既往和现实,“重建”则面向中国教育学的未来。毫无疑问,这两个方面都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教育学科“自我意识”的觉醒有关,体现了人们寻求中国教育学自主、自立、自强的良善诉求和学术立场。本文试图“顺着”这些研究的“脉络”,追究中国教育学的当下状态,探寻中国教育学的今后路向。

      一、“漂泊”:中国教育学的现实困境

      纵观百年的中国教育学史,可以看到,中国教育学始终在本土与外来的冲突中、在传统与现代的激荡中、在与其他学科的砥砺中、在与教育实践的对话中艰难行进,谋求教育学的本土化、现代化、自主化、实践化[1]。但是,由于这些问题一直未能得到有效的解决,在各种颇具颠覆性的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在激进的“超越”意识的驱动下,中国教育学似乎陷入了一种“无根”的“漂泊”状态。具体来说,这种“漂泊”状态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去学科感”、“去科学感”、“去历史感”、“去实践感”。

      (一)“去学科感”

      “去学科感”,从根本上反映的是教育学在人类知识分类体系中的“漂泊”状态。尽管在学术建制上教育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是客观的事实,但是在学术声望方面,教育学的“学科”地位是易于招致怀疑的。不仅其他学科的同侪,甚至以教育学为志业的人,也认为教育学至多是一门应用的学科或者次等的学科(sub-discipline)[2]43,够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学术性学科(academic study)[3]。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种“去学科感”的意识重新在中国萌动②,甚至有扩张的趋势。这主要体现在以下观念和取向上:一是“教育学终结论”,认为教育学的分化及其对他学科的依赖性,使教育学失去了存在的基础[4];二是“研究领域论”,认为教育学是多学科治理的公共研究领域[5];三是与前两种观点有关的、流传更广的“问题取向”,认为没有必要纠缠于教育学的学科建构,重要的是把视野集中在具体的教育问题的研究上。

      这些观点和取向都注意到教育学日渐分化和多样的事实,以及教育学对其他学科的依赖和其他学科对教育问题的介入,但是他们在推论上存在的偏颇也许在于忽略下述两点:第一,从历史和现实来看,分化与整合始终是教育学发展的辩证法则。各门分支学科是从总体的教育学分化而来,仅从某一方面揭示教育的属性或特征,而要形成有关教育的整体认识,又有赖于总体的教育学加以整合,以跨越学科间的壁垒,寻求以“教育”为基质的统一性[6]。第二,多学科或跨学科的视野可能会反过来强化学科间的边界,美国社会科学家华勒斯坦(Wallerstein,I.)就敏感地觉察到:“多学科研究看起来是超越固有的学科规范,可是在实践上,它往往只是强化了固有学科的存在。因为多学科研究——把各种独立的学科知识合并起来——这一概念,本身就预设了学科分类的合法地位,并赋予了这种分类法意义,因而其背后不言而喻的信息就是学科知识可以个别独立地存在。”[2]222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我们在这里特别强调教育学的“学科感”,容易遭到有些激进论者的批判,以为这是教育学从业者出于自身狭隘的生存利益而做出的“本能”反应,而不是从教育学的现实出发进行的理性辩护。在我们看来,这种观点是不公允的,因为存在着这样的事实:即便可以由其他学科介入教育问题的研究,但是这种研究不可避免地是从各自学科的视角观察教育问题,至于教育的整体性和内在逻辑容易遭到“遗忘”。

      (二)“去科学感”

      准确地说,这里的“科学”,主要是从实证的意义上说的。所谓“去科学感”,主要是指当前教育学界存在一种怀疑倾向:从教育的价值负载和研究者的价值涉入两个方面,对教育学成为一门实证科学的可能性表示质疑,甚至从根本上否弃实证研究之于教育学发展的意义。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现象学、诠释学、批判理论等思潮向教育学领域的扩展,以人文主义方法论为特征的教育研究盛极一时。“科学化”、“实证”、“量化”等概念,几乎是教育学界的“禁忌”或“矛头所向”。这些批评最初是谨慎的,后来逐渐扩大化为对“科学主义”的批判,进而演化成对实证研究的“非理性”态度。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需要反思的关键问题是:第一,我国教育学是否存在“科学主义”?假如不存在,那么上述批判就是“无的放矢”,就是“无病呻吟”。第二,教育学是否需要实证或事实的研究?前述观点实际上是从“(唯)科学主义”的立场,否认教育学中存在“科学”成分的可能性;从“价值”的层面,否认教育学中存在“事实”成分的可能性。姑且不说“(唯)科学主义”的判断在中国是否能够成立③,这些观点从根本上忽略了教育学内部知识多样性的事实(如“教育科学”与“教育哲学”)④,失却了一种探究教育现象或问题的方法资源。教育作为一种人的“事件”,除了质的属性或特征,也有量的属性或特征,因而也有采取量的方法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更进一步来说,人们在“科学的”、“实证的”认识上还存在一些误解,特别是将“实证”等同于“量化”或“定量”,并与“质的研究”对立起来。不得不指出的是,“质的研究”与“量的研究”属于对应范畴;“实证研究”与“思辨研究”属于对应范畴。由于没有明确这些概念之间的区别,结果导致人们认识的混乱,以为“质的研究”就不可能有“实证的”成分,就与“实证的”绝缘了,或者以为“量的研究”就是“科学主义”。上世纪80年代在“实验”的探索和实践中初步凝结的科学精神,又在“行动研究”和“质的研究”的冲击下销蚀殆尽,以至于现在有些教育学者碰到“量化”“实验”之类的语词就会“过敏”,以为“工具理性”或“技术理性”的幽灵又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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